豆 香

浏阳河上游的云山塅，三面环山。两侧的山像老式藤椅的扶手，后方的山则是椅子的靠背，村子被围成了马蹄形，蜿蜒的小河穿塅而出，星星点点的田地错落其间。

记忆里，云山农家会像种水稻番薯一样种豆。

惊蛰时分，弯腰屈身，握紧锄头，锄柄从胯下穿过，锄头啄开土壤。随着人的倒退，地上布满拳头大小的小洞，细致均匀。接着是点豆，豆种从指缝间滑下，3粒、4粒、5粒，彼此分开，以免影响豆苗生长。撒上一小撮牛粪，再轻轻挥动锄头，覆平土穴，像拉过窗帘一般，让豆安稳睡上几天后，豆芽便从泥土里探出头来。很快，肥厚的子叶就脱落了，取而代之的是娇嫩的绿叶。鲜嫩鲜嫩的绿，独成一片乾坤。

毛茸茸的豆荚渐渐饱满，心里满怀期待。到了夏至，天气渐热，黄豆荚鼓了起来，有些豆粒已经溜出豆荚。田间地头有晒干的稻草，脱下衣服当鼓风机，把火烧旺，把撅断的毛豆秆放进火堆里，豆荚就“噼里啪啦”炸响。剥开挤出，翠生生的，捂进嘴巴，更是要香到腮帮子里。把豆荚从豆秆上摘下来，淘洗干净，放入铁锅，加水加盐，再放八角、香叶、花椒，小火煨炖半个小时。啜一口毛豆，混合而成的诸般味道，齐齐犒劳着味蕾。

“七粒黄豆，一枚鸡蛋”，这是我最初知道的“营养学”。印象最深的是母亲手工制作豆腐时吃的豆花，热气腾腾的豆花，加上葱、榨菜丝、蒜泥、辣椒油等拌料，滴上几滴芝麻油，趁热用调羹一勺一勺地吃进嘴里，香辣可口。细细品来，它的清香不完全是豆子被研磨后迸出的香气，还沾染了山中草木的气息，说不出的惬意和滋润。母亲一旁喊“别烫着，别烫着”，那时满屋子都是豆香的味儿。

蚕豆也是乡间常见的豆。蚕豆的生命力极强，不用给它肥沃的土地，在田埂上或是沟渠边随意丢上几粒种子，既不锄草，也不施肥，不管不顾，让它自由生长便可。蚕豆花先白后紫地开过后，叶间、茎上就冒出许多小船儿似的豆荚。上学路上，小伙伴嘴馋好奇，剥开青绿色的蚕豆，胖乎乎的，模样可人，吃到嘴里有点涩，口感并不好。长大后才知道，生蚕豆是有些毒性的，幸亏一次吃得不多。新鲜蚕豆用菜籽油稍稍煸炒，加水略煮即可出锅，入口清香、柔绵。若是再奢侈些，出锅前加一点韭菜或酸菜，那口感就更鲜美了。从前弄不清楚它为什么叫蚕豆，直到看了汪曾祺的散文才知道，他的名字与蚕有关，“豆荚状如老蚕，故名”。

平凡的蚕豆还被写进课本。鲁迅小说《孔乙己》中那句“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茴香豆就是蚕豆。蚕豆还被写进歌里，那首经典情歌《九九艳阳天》便唱到“蚕豆花儿香哟麦苗鲜”——蚕豆花和麦苗见证的是春天和爱情。

云山塅里种的黄豆、绿豆、红豆、扁豆、刀豆、蚕豆、花豆，五颜六色的花序，一年四季，轮番盛开，谱写着时空的色彩和遐想。形态各异的豆粒，从豆荚里弹跳出来，在我们的手中滑动，也在我们的日子里滑动。

（作者单位系湖南省浏阳市荷花中学）

《中国教师报》2020年11月18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