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成一棵白杨树的模样

有读者曾问著名作家贾平凹当年怎么会写《商州三录》，贾平凹说，那是得了他年少习武的一位师父告诫：“我看了你写的东西，那些花架子不管用啊。不管干哪一行，败得最快的，都是那些急于求成、研究了很多拳脚招式。你得让气息沉下去，两脚像树的根一样，紧攥着泥土。一句话，你得下去站个桩。”于是，他就到商州“站桩”去了。

最近，又从王文丽老师新书里读到这个故事，心中忽然一动，王老师这本《给孩子上阅读课》，不就是她沉下心来，“站桩”多年的最好表达吗？王老师说，多年来，她从未离开学生，“站在聚光灯下、舞台之上，在成百上千人面前带领学生识字、学词、朗读、写话……”慢悠悠地、认认真真地上课，上了一节又一节课，这，就是她的“站桩”。

待读完本书，从这儿琢磨，不禁想探究一番，在这本沉静又鲜活的书里看到的王老师，到底站了哪些“桩”呢？

首先，王老师站的是课堂的桩。本书二、三两辑就是她的课堂实录，收入了多节王老师所执教的整本书、诗歌与散文阅读教学现场及名家点评。可以说，这就是王老师的主业了，“给孩子上阅读课”，意思也在这里。说是“站桩”，因为从课堂现场可以看出，她课前的设计、构思，课堂上的对话与实施，课后的整理与反思，既是一丝不苟，又是别求新意，每节课都为这类型的文本教学树起了标杆。这当中，我印象极深的整本书教学现场有《35公斤的希望》一课，课堂教学的具体过程不必详述，这节课非常全面地体现了整本书阅读教学的意义，用王老师这节课上的一段话就是：

“一个好的读者，未必一定要把问号变成句号，非常有可能读过之后还是问号……读书就是一个不断理解、不断发现、不断产生疑问的过程。”

整本书教学现场始终受制于时间，时间是阅读的重要维度，一（两）节课的教学到底能教出什么？王老师的这些实录与案例，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她一是致力于培养读者，二是利用这宝贵的课堂与学生一起经历阅读的过程，能够走到哪里，取决于现场学生的参与和思考。或者说，走到哪里，并不是王老师这节课上想要的立竿见影的东西，而是她留给学生的问题，她带着学生走了一程，接下来，是学生自己往前走。阅读中，我把王老师这组课堂结课的话一一拈出来，发现正是如此，要么激励学生开启新的阅读之旅，要么留一个路径，让学生再去找找看看。这是本书中整本书课堂里透出的阅读之光，我以为，给学生上阅读课，意义正在于此。

诗歌与散文阅读教学也是这样，王老师这个“桩”不仅落在对选文的学习与品评，更落在对学生的熏陶、浸润与影响，“在弥散着科学和人文气息的环境中，让学生逐渐拥有丰富的学识，拥有气质，拥有文化滋养出来的高贵”。对这些课堂，我们可以理解为“站桩”的成果，也可以将它们看成“站桩”本身，唯其如此，很多教师提到王文丽，会想起收在书里的她的一节节好课：《祖父的园子》《冬阳·童年·骆驼队》《一百条裙子》《本爱安娜》……这不是别的什么，正是王老师紧攥着泥土，站过去的一根根“桩”。

王老师站着的，还有“阅读”的桩。不读书，教不好语文，这是很多老师的共识。王老师也不例外，本书第四辑多篇文字，就讲了她的读书生活，对读书的理解。有意思的是，王老师的读书文字里有一种不多见的简洁与明快，给我的感觉就是，她绝不是“两脚书橱”，而是能够深刻领悟一本真正的经典，以少少许胜多多许，从她所拟标题也可见一斑：“让阅读回归阅读的样子”“经典的书，需要慢慢地读”“阅读者是自由的”“始于阅读，终于生活”，尤其这个“阅读者是自由的”，不止于她个人读书的感悟，还在于，这是对整本书阅读教学很好的借鉴与提醒，整本书阅读教学同样需要自由的构想与推动，而不是将那些不明所以的各种策略拼凑在一起。由此看，好的给孩子的阅读课，并不在于教师教得多么深不可测，说到底，就是教师和学生一起读书，一起自由地读书罢了。王老师说她“关注细节”而达到教学的有效，细节哪里来？自然是从她个人所站阅读的桩里来。

本书第一辑《做最好的教师》，带给读者王老师所站着的另一根桩，这根桩的内涵丰富，如何称呼颇费思量，这根桩上有教师对学生的关爱，有教师在课堂上的机智，有教师的语言修养锤炼，还有教师的实践与行动——我想了又想，决定称之为“修身”。这根桩就是王老师“修身”的桩，她面向自身，自我要求、自我学习、自我反思，始终坚持，向着“做最好的教师”这一专业目标努力。王老师提到她一次很成功的“课前谈话”，有教师问她是如何设计的，她想了想说，“用专业的态度、专业的情意做专业的事，无须设计，如此而已”。换句话说，这也就是苏霍姆林斯基说的，用一辈子来备这一节课。也正是在这样的修身与践行中，王老师不断研究自己的课堂，不断反思自己在课堂上的种种表现。她发现教师需要有很多的“别忘了……”提醒教师“可以把话说得更美一些”，还有更重要的，“百学不如一练”，这一篇篇幅不长，却极其中肯，切中时下教师学习之弊，那就是脑子灌得太多，嘴巴说得太多，真正做的未必多。的确，修身，修身，此身未满，每个人都要好好修。

印象中，王老师是很爱生活的人，文章里时以“做菜”作比，非常贴切——这本《给孩子上阅读课》，正是她这位大厨，操练不止步履不停，奉献给读者的一本好的“菜谱”，其中既有美味大餐，更有这些大餐的来历与出处，还有做好这些大餐的心法。她如此慷慨热心，所希望的一定是，读到书的教师能将书中所得，熔于一炉化而用之，做出属于自己的好的菜品，用自己的阅读课款待学生；而我，同样希望自己能像王老师这样，一堂堂课上过去，一根根桩站过去，长成一棵白杨树的模样，挺拔而安静，用心又安宁。

（作者单位：江苏省兴化市第二实验小学）

《中国教育报》2020年05月13日第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