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风里

香港著名作家陈之藩在《在春风》里这样评价胡适：“并不是我偏爱他，没有人不爱春风的，没有人在春风中不陶醉的。”感受到胡适春风之魅力的不仅仅是陈之藩，历史学家何炳棣在他的《读史阅世六十年》中讲述了一个故事：1958年何炳棣接受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任务，前往香港澳门洽购一个5万多册线装书的私人收藏。返美途中在胡适家里做客六天，这是胡适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后接待的第二位客人，第一位客人是数学家陈省身。何炳棣在港澳时每天海鲜小吃大宴，致使胃部不适。在胡适寓所的第一天晚上就频频出入卫生间，习惯于夜间写作的胡适听见他的夜间动静，第二早上亲自到厨房吩咐自己的徽州厨师为他准备些面条等素净软食，不可多用青菜，因为肠胃不好的人不易消化植物纤维。这件小事足以看出胡适对青年后辈的关心。

1957年10月15日胡适在写给陈之藩的信中说：“我借出的钱从来不盼望收回，因为我知道我借出的钱总是‘一本万利’，永远有利息在人间的。”胡适对青年人的关心既体现在生活上，更体现在学问和事业的提携和鼓励上。耿云志、宋广波编选的《胡适书信选》让我们如闻謦欬，感受他的耳提面命。

1944年11月27日胡适在致王重民的信中说：“近日已读《杨廷筠》《毕拱辰》《王徵》诸传，与前册《徐》《李》诸传合看，甚感觉那个时代一班有心人的严肃诚恳的态度至可敬爱。”从胡适书信中我们也能够形象地感知他那“严肃诚恳的态度至可敬爱”。

1921年8月胡适应邀到苏州作讲演，时在中学读书的吴健雄也聆听了这次讲演。这次讲演使吴健雄立下宏愿。时隔22年，即1943年吴健雄给胡适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你的讲演最动人，最有力量。……譬如说，我听到了你那次在苏州女中的演讲，受到的影响很深。后来的升学和出洋，都是从那一点出发的。虽然我是一个毫无成就的人，至少你给我的鼓励，使我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得到人生的真正快乐。”吴健雄后来跻身世界著名物理学家之列，助力杨振宁、李政道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和胡适的鼓励有密切的关系。

1936年10月30日，胡适在致吴健雄的信中如此诚恳地说：“凡治学问，功力之外，还需要天才。龟兔之喻，是勉励中人以下之语，也是警惕天才之语，有兔子的天才，加上乌龟的功力，定可无敌于一世。仅有功力，可无大过，而未必有大成功。……我要对你说的是希望你能利用你的海外住留期间，多留意此邦文物，多读文史的书，多读其他科学，使胸襟阔大，使见解高明。我不是要引诱你‘改行’回到文史路上来；我是要你做一个博学的人。……凡第一流的科学家，都是极渊博的人，取精而用弘，由博而返约，故能有大成功。”如何处理聪明和勤奋的关系，如何处理文史和数理的关系，在今天阅读胡适给吴健雄的书信，仍然有醍醐灌顶之感。

1943年前后寓居美国的胡适倾尽心力研究《水经注》，为徽州大学者戴震辩诬，洗去戴震剽窃全祖望、赵一清《水经注》研究成果的恶名。著名学者王重民当时任职于美国国会图书馆，整理馆藏中国善本书籍。胡适在日记中说：“在纽约做考证文字，无人可与讨论，故我每写一文，就寄于王重民兄，请他先看。”1943年5月30日胡适在复信中提出“勤、谨、和、缓”的治学方法，这个四字治学法就是现在看来也堪称治学金针。

胡适对年轻后学既是诚恳的，也是严肃的。《胡适书信选》中收有1933年12月14日胡适写给吴奔星的一封信，吴奔星因为屡次投稿不中而有怨愤之气。胡适说：“虽然有时是主笔先生瞎了眼，但我们自己总以自省和自责为最有益的态度。受一回挫折，应该加一番功夫，总要使我们自己的文学和思想都有长进。不可但责人。你的文字还缺少磨炼，还芜杂不干净，还有许多浮辞不扼要的话。求人不如求己。世间无有‘登龙术’；若有，只是这一句话。”现在的社会不缺聪明人，恰恰缺少“自省”和“自责”。

《胡适书信选》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选录胡适书信320通，最早的一封写于1908年，那一年胡适不满17岁；最晚的一封信是胡适写给他的朋友程靖宇的，距离胡适病逝只有25天。

（作者系安徽省绩溪中学语文特级教师）

《中国教育报》2021年04月28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