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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推荐 | 蒋梦麟

童年的教育

发布时间:2017-08-23 来源:中国教师报

    随看随想

    蒋梦麟先生的《西潮》,完成于1943年,原是英文撰述,后由作者自己译为中文。如作者所言,该书“有点像自传,有点像回忆录,也有点像近代史”。文字亲切生动,内容丰富深厚,读来饶有趣味。罗家伦先生在该书的序文中说,这些回忆,“富有哲学内涵和人生风趣……正像珍珠泉的泉水,又如粒粒的明珠,连串地喷了上来”。

    这里所选的部分,是《西潮》的第一部第三章,原题《童年教育》。记述作者童年的学习生活,从中可以看到一个人生命成长的印记,中国教育嬗变的印记,以及时代的印记。文中,“理想、希望和意志”数语,尤为启人深思。

    蒋梦麟(1886—1964),近现代著名教育家,曾任北京大学校长。(任余)

在我的童年时代,没有学校,只有家塾。我在六岁时进家塾,一般小孩子差不多都在这个年岁“启蒙”的。

我最先念的书叫《三字经》,每句三个字,而且是押韵的,因此小孩子记起来比较容易。事隔六十多年,我现在还能背出一大半,开头几句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性善论是儒家人生哲学和教育原理的出发点,这种看法曾对18世纪的大光明时代的法国学派产生过重大的影响。

虽然我现在已经懂得什么叫“性本善”,在当时却真莫名其妙。

一日又一日地过去,课程却一成不变。一本书念完了之后,接着又是一本不知所云的书。接受训练的只是记忆力和耐心……不管学生愿意不愿意,他们必须守规矩,而且要绝对服从。

在家塾里念了几年以后,我渐渐长大了,也记得不少的字。这时先生才开始把课文的意思解释给我们听,因此念起书来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吃力了。从四书五经里,我开始慢慢了解做人的道理。按照儒家的理念,做人要先从修身着手,其次齐家,然后治国、平天下。其中深义到后来我才完全体会。

在最初几年,家塾生活对我而言简直像监狱,唯一的区别是:真正监狱里的犯人没有希望,而家塾的学生们都有着前程无限的憧憬。所有的学者名流、达官贵人不是都经过寒窗苦读的煎熬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这些成语驱策着我向学问之途迈进,正如初春空气中的芳香吸引着一匹慵懒的马儿步向碧绿的草原。否则我恐怕早已丢下书本跑到上海做生意去了。

理想、希望和意志可以说是决定一生荣枯的最重要的因素。教育如果不能启发一个人的理想、希望和意志,单单强调学生的兴趣,那是舍本逐末的办法。只有以启发理想为主,培养兴趣为辅时,兴趣才能成为教育上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我的家塾里,课程里根本没有运动或体育项目。小孩子们不许拔步飞跑,他们必须保持“体统”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吃过中饭以后,我们得马上练字。我们简直被磨得毫无朝气。

话虽如此,小孩子还是能够自行设法来满足他们嬉戏的本能。如果先生不在,家塾可就是我们的天下了。有时候我们把书桌搬在一起,拼成一个戏台在上面演戏。椅子板凳就成了舞台上的道具。有时候我们就玩捉迷藏……春天来时,放了学我们就去放风筝,风筝都是我们自己做的。风筝的形式不一,有的像蜈蚣,有的像蝴蝶。夜晚时,我们把一串灯笼随着风筝送到天空,灯笼的数目通常是五个、七个或九个。

满天星斗的夏夜,村子里的小孩子们就捉萤火虫玩儿。有些小孩子则宁愿听大人们讲故事。讲故事的大人,手中总是摇着一柄大蒲扇,一方面为了驱暑,一方面也是为了驱逐纠缠不清的蚊子。口中衔旱烟杆,旁边放着小茶壶,慢条斯理地叙述历史人物的故事、改朝换代的情形,以及村中的掌故……

小孩子们全都竖起耳朵听这些故事,这些故事就是我们课外知识的主要来源之一……我童年时的知识范围,可以说只局限于四书五经,以及私塾先生和村中长辈所告诉我的事。我背得出不少的古书,也记得很多的故事。因此我的童年教育可以说主要的是记忆工作。幸而我生长在乡村,可以从大自然获得不少的知识和启发……河汊的两岸长着许多桕树,桕子可以榨油制蜡烛,因此桕树的土名就叫蜡烛树。冬天里农夫们用稻草把树干裹起来,春天到了,就把稻草取下烧掉。一般人相信,这种办法可以产生一种神秘的力量杀死寄生虫。事实上这件事毫无神奇之处,只要我们在树干上扎上足够的稻草,寄生虫就只好在稻草上产卵,烧掉稻草等于毁掉虫卵,寄生虫也就无法繁殖了。

由此可见我的童年教育共有三个来源。第一是在私塾里念的古书,来自古书的知识,一方面是立身处世的指针,另一方面也成为后来研究现代社会科学的基础。第二个知识来源是听故事,这使我在欣赏现代文学方面奠立了基础。第三个知识来源是对自然的粗浅研究,不过这种粗浅研究的根基却可以移接现代科学的幼苗。如果我生长在草木稀少的大城市里,那我势将失去非常重要的自然训练的机会,我的一生也可能完全改观。每一个小孩子所具备的感受力、观察力、好奇心和理解力等等天赋,都可能被我童年所受的全凭记忆的传统训练所窒息。

我得承认,我并没有像某些同学那样用功读书,因为我不喜欢死记,我愿意观察、触摸、理解。我的先生们认为这是我的不幸,我的个性上的祸根。

我喜欢玩,喜欢听故事。我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使大人感到讨厌。我喜欢看着稻田里的青蛙捉蚱蜢,或者鹅鸭在河里戏水。我欣赏新篁解箨。我的先生认为这些癖好都是祸根。我自己也相信将来不会有出息。但是命运是不可捉摸的,我的这些祸根后来竟成为福因,而先生认定的某些同学的福因结果都证明是祸根。那些好的学生后来有的死于肺痨,有的成为书呆,有的则在西化潮流横扫中国时无法适应日新月异的环境而落伍了。

(选自蒋梦麟《西潮与新潮》,人民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

《中国教师报》2017年08月23日第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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