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瞥

窗外，连日的雨滴滴答答，露台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拌嘴还是聊天，不得而知。细雨破门而入，推开栀子花半掩的心事，洁白的身姿随风翩然摇曳。一夜风吹雨打，细弱的枣花落了满地，心生隐隐的不舍和怜惜。

手上的《西厢记》已是半天没翻页，依然停留在张生和崔莺莺偶遇的章节。普救寺里，张生步步流连，突然眼睛一亮，一位千娇百媚的小姐走进他的视线，就在一瞬间，他窒息得快要无法呼吸，“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儿的庞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回去厢房，饭不思，茶不饮，朝思暮想，为伊消得人憔悴。爱情里从来不怕相遇的早或晚，只怕一见钟情的人擦肩而过。所幸，一念执着的张生有热心的红娘从中撮合，千里姻缘一线牵。

《红楼梦》里的宝黛初见，也恰恰如此。当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贾宝玉进屋时，林黛玉吃了一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贾宝玉的感觉何尝不是，他对林黛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看着面善，心里就像是旧相识的。”无独有偶，风景旖旎的西湖边、断桥下，白素贞看到许仙的第一眼也是，“这个公子很像我的旧识”；而貌美灵慧的秋香见到风流才俊唐伯虎的第一句也是——“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吧？你看起来好面善。”

这初见，犹如含蕾的花苞遇春风，只消轻轻一吹，呼啦啦，矜持和羞涩便落了地，满满的浓情爱意全都鼓胀开来，绽放出爱的花朵。这世间一定会有一个人，相逢于茫茫人海之中，在初相遇的一瞬间，看似不经意的惊鸿一瞥，仿佛一枚小石子投入心海，泛起层层涟漪。从此，心心念念都是对方。

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一面就足够了。书香门第出身的杨绛清逸温婉、知书达理，时逢时局动荡，无奈北上，借读清华大学，正是这无奈之举，冥冥中注定了她与钱钟书的“一面之缘”。杨绛在清华大学古月堂门口，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清华才子钱钟书。只见他身穿青布大褂，脚踏毛底布鞋，戴着一副老式眼镜，目光炯炯有神，谈吐机智幽默，“蔚蓝而深秀”。在钱钟书眼里，个头不高的杨绛也是自有一番神韵，面容清秀，身材窈窕，“颉眼容光忆见初，蔷薇新瓣浸醍醐”的清新脱俗气质深深吸引着他。

两人一见钟情，怦然心动。钱钟书急切地澄清坊间传他订婚的谣言，杨绛也趁机解释她有男友的不实传闻。共同的爱好和追求让两颗年轻的心紧紧靠在一起。苦难的岁月里，他们风雨与共、相携相依，谱写了最朴实、最动人的页章。只一见，便是一辈子，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

世间女子，谁的心里不曾生长过这样的梦？渴望一次浪漫邂逅，渴望初见的怦然心动，渴望执子之手，相守终老。爱到浓时，说不尽小情话，做不尽浪漫事，面对面还是忍不住想念。不过是刚分别，思念便波涛般汹涌而至，没有音信的日子里，心里空荡荡，不住地念，胡乱地想……可是，纳兰性德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世间变幻，沧海桑田，再见怎如初相见？“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心不在了，留不留下都是痛。那就打马至悬崖，痛快地哭出声来，然后挥动着手中的皮鞭，前尘往事纷纷坠落深渊。

再转身，各天涯。

（作者单位系安徽省巢湖市东风路小学）

《中国教师报》2018年11月28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