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看随想
布朗肖是法国20世纪颇有影响的作家、思想家。本文选自《未来之书》,是他的文论集。文学的本质是什么?我们阅读文学似乎都想寻找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是文学可能是充满无限的可能的,文学的本质可能就是没有本质,关键在于人与文学之间的联结。不管是作者还是读者,都要不断走向文学,“不断重找、更新”。在这个意义上,文学的本质是消失,消失在不断追寻的自我认知中。(杨赢)
听到些怪问题,比如:“当下文学是何走向?”甚或:“文学何处去?”是惊人,但最惊人的是,如果一定要给个答案,也简单:文学走向自己,走向本质——消失。
文学,作品,经历
我们谈文学、作品和经历。三个词意味什么?如果从今日艺术看出纯偶然的主观经历和对美学的依赖性,似乎是错,但针对艺术,我们始终在谈论经历。艺术家、作家操心什么因而充满活力,如果答案不是个人利益而是如何以作品表达,似乎才对。所以作品似该扮演最重要的角色。但事实果真如此?完全不是。直接吸引作家、撼动艺术家的,并非作品,而是作品所作探索、走向作品的活动,是让作品走向可能的道路:艺术、文学及这两个字眼背后包含的一切。因此,画家,比起画作,更钟爱此画各异之态。而作家,常渴望一切走不到头,让上百叙事维持碎片状,因为叙事只为带他到某一点,他必须撇开叙事才能高于这一点。所以,又一惊人巧合,瓦莱里、卡夫卡,几乎完全不沾边的两人,因只考虑如何严肃写作而相遇,以证明:“我所有作品都只是练习。”
同样,眼见所谓的文学作品不过愈见泛滥的庞大文本,披着记录、实录、几乎未加工的口述外衣,似乎无视了文学的意愿,我们愤恨。人们说:这和艺术创作毫无关系;人们也说:见证了虚假的现实主义。人们知道什么?这条道路,即便走不通,但想走近平常文化无法掌控的区域,对于它,人们知道什么?为何如此无名、无作者、无书样的言语,走了出来也渴望走到我们面前,却无法告诉我们重要的一切——我们口中的文学也想讲述的一切?不是相当明显吗,谜一般,不可思议到极点:“文学”这后来词,无尊严,尤其为教科书服务,伴随着散文家愈具侵略性的步伐,指向的不再是文学,而是文学的偏斜、极端(仿佛这才是文学之本),但争议越来越大、不分体裁不讲形式时,一方面世界不再需要文学另一方面每一本书似与任何其他书无关、对体裁无动于衷时,还有,作品所表达的看似不再是恒定真理、类型、特征,而是一种需求——要对立精粹组成的秩序,等等这些时候,“文学”才成文学,文学活动到底有无价值,文学是否为类型的汇总,文学世界能否庇护理想和本质,等等争议不断之时,“文学”才成了写作者的重中之重,临场感越来越强,即便有所遮掩,因为总被挂念,所以呈现在写作者面前时,仿佛必须以“本质”相示。
重中之重,但文学的确受质疑,此时文学不等于确切限定的现实、形式的汇总甚或可捕捉的活动方式:文学更像是无可发现、无以证实、永远无法直接证明的活动,我们只有偏离它才能走近它,我们只能抓到一点,从这点往高处走,在那探索,无心文学、无心文学“本质”,相反关心怎样缩减文学使其中立,或更确切一些,借由最终避开、无视文学的活动,让文学降至一点:讲述,只能以无人称的中立口吻。
非文学
上述矛盾必须有。唯一重要的是作品,一切体现尽在作品,诗在紧凑的节奏中,画作在自己的空间里。唯一重要的是作品,但最终作品只为引向对作品的探索;作品是运动,将我们带向作品得以诞生的纯粹灵感之源,只有消失作品才能抵达那儿。
唯一重要的是书,书本来的面目,而非体裁,不受栏目限制,拒绝“散文”“诗歌”“小说”“实录”等标签,不以标签定位、限定形式。书不再属于某种体裁,只属于文学,仿佛文学提前握有普遍所有书的秘诀与公式,有了秘诀和公式,所写内容才具有书的真实。仿佛题材不再,文学只能自我体现,独自闪耀神秘之光,让光芒遍洒各处,多一个文学创作就为文学多增一道光芒——仿佛有文学“光源”。
但确切地说,文学之本在于避免限定本质,避免呈现时固定文学甚至将其实现:文学从来都不事先存在,要不断重找、更新。甚至永远无法肯定,“文学”“艺术”两词能否回应真、可能或重要事物。前人有言:作为艺术家,永远不知已有艺术,甚至不知已有世界。或许,画家到了博物馆才会对绘画现实有点认识:他知道绘画,但他的画作不识,他的画作只知绘画不可能、不真实、无法实现。以文学体现文学,无果。寻找文学,只能到文学之外探索;找到什么,也只能低于文学,或更糟,高于文学。所以,最终“非文学”才是每本书追寻的境界,作为所爱、一心想要发现的本质。
所以不能说书只属于文学,而是每本书都决然地决定着文学。不能说作品适应文学本质的能力或揭示、体现文学本质的权利体现其现实与价值。因为绝无作品能将承载自身的问题当写作对象。绝无画作能独自开始,如果它企图让绘画可见。或许所有作家都感觉仿佛听到召唤要独自作答,通过自己对文学、对文学未来的无知,文学的未来并不只是一个历史问题,而是穿越历史的运动,借此,文学必然走出自己,却假装“终于遇上”自己、触到自己的本质。或许作为作家,身有使命回答什么是文学的未来,写作之人务必以激情、真理、掌控力支撑这问题,但他永远无法无意中发现它,特别当他有心回答时,最多通过作品给出间接答案,作品永无主人,永不确定,只回应自己,只让艺术在场于艺术隐藏、消失之地。为何?
(选自莫里斯·布朗肖《未来之书》,赵苓岑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中国教师报》2020年09月30日第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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