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与孩子

作为一名教师，“孩子”这个词，是一个需要特别分辨力的词语——比如同一班级的孩子与孩子之间，年龄相差甚远的不同班级的孩子与孩子之间，等等。孩子们有着几乎相同的童年经历，但似乎转眼便长成不同的未来和现实样式，到底怎样才能把他们从群体中分离出来，还原到属于他们自己举手投足的真实生命个体本身。这对一个教师来说，是一种必须具备的素质和基本功，也是一种看家本事。只有拥有这种辨别能力才可能打通老师与孩子、孩子与孩子之间的心灵通道，具有一种“闻香识人”的能力。而几乎每一位教师都要经历一道更为严峻的关口，自己的孩子和自己所教的孩子之间的边界，有时他们之间是一对矛盾，有时是一对悖论，“教师”的概念有时是对这一对概念的超越和重合。

2004年，对带毕业班的我来说是思维密集穿梭于不同孩子之间的一年。孩子们的面孔和神情甚至会穿越进睡梦中——在梦中给每个孩子上课谈心，某个学生哭着来办公室求助，某个学生天黑回不了家，某个学生差0.5分没过线……也许是长时段过于投入，那段时间孩子们对我产生严重依赖心理，在他们眼里我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机器人，不用吃饭睡觉，也照常可以给他们带来知识和欢乐。仿佛有心理感应一样，我常常和孩子们的举动一致，每天，他们一个个活泼地存在于我的每一次心跳里，仿佛我们是天地间唯一的整体。时光似乎把我从生活细节中抽离出来一样，我眼里每天只是每个具体的孩子，现实生活仿佛褪去了颜色。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后来，似乎连每天被自己送到学校的儿子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每天接送之后便觉得完成了例行任务似的。

转眼中考来临，第一场考语文，班里的孩子们一个个从考场上下来，我反而成了一个“嗷嗷待哺者”，紧张而急切地询问每个孩子的答题细节，还好每个孩子的回答都基本让我感觉宽慰。我刚要满意地回办公室时，扭头看到站在背后有些落寞的儿子，赶紧问他考试情况，刚说一句作文内容，下一场考试的铃声便像一阵急雨一样打过来，只好看着儿子跑步进场。我好像一下活过来一样，接着一阵阵焦虑和后怕袭来，儿子作文跑题怎么办？自己为什么不抽出一点儿时间和精力过问一下儿子最近的学习状况……紧张、忐忑、六神无主，甚至后悔自己把儿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各种夸张的心思一股脑儿涌上来。也许是上苍看到我的付出，还好那次班里的孩子们和儿子都考出了不错的成绩，但每当回想当时的情景，一阵阵恐惧便不住地向我袭来。

我从心里感谢那段时光，那段把我和孩子之间的边界变得模糊的时光。当我把和孩子们融为一体时的快乐和忘我、把一度忘记儿子的存在的愧疚、把孩子们对我的尊敬与依赖、把孩子们取得成绩后的喜悦与家长们分享时，我觉得儿子和班里的那些孩子融为一体了，我看到孩子们在欢乐和泪水中的成长，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班里的孩子之间的区别——这无疑感动了家长，但我要让他们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情感是超越物质之上的存在，对教师最好的谢意无异于孩子的成长和进步。

孩子与孩子是没有边界的，这是我做教师20多年来最深的感受之一。每个孩子都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生命光环，作为教师，重要作用之一便是穿越在这些迟早会成为一种光照世界的能量之光之间……这也许可以称为教师的真正幸福。

（作者系山东省菏泽市牡丹区东城中心校教师）

《中国教育报》2019年09月06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