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要向何处去?——一所城市民族中学的发展之困
www.jyb.cn 2015年07月28日 来源:
本刊记者 张滢
如果几年前,说湖北省的省会武汉是“中国特大城市之一”还有人提出异议,那么现在,面对这座城市急速发展的现实,只怕所有的质疑声都要败下阵来。2014年年末,武汉市常住人口超过1000万人,地区生产总值突破万亿元人民币。 教育是城市发展的支撑和基础。在城市发展瞬息万变、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大量涌入、城市教育改革之声此起彼伏的当下,作为武汉市唯一一所非定向招生的民族中学,武汉市民族中学的生存境况到底如何?它能否成为本市少数民族家庭孩子就学的首选? 日前,记者走进这所学校所在的区域,寻访了部分与学校发展关系密切的人士。结果发现,成立15年间,它有过被各级各类部门重视的辉煌时刻,也正面临少数民族生源严重缺乏、区域内办学层次倒数等尴尬局面。 曾经的武汉市“唯一” 江岸区,二七街道。 据《江岸区志》记载,这里曾是该区人口最多的区域,也曾是本市少数民族聚居的重点街道,知名的江岸清真寺位于其间。 如今,一条城市轻轨飞架而过,把原有的社区拦腰分成两半。轻轨两侧满是拆迁留下的断壁残垣和繁忙的工地,清真寺也因换地改建暂时消失……城市的急剧变化正给这个已经显得有些老旧的区域带来前所未有的变数。 此处,轻轨设“徐州新村站”。出站不远,有家规模不小的家常菜馆——民江酒店。为了方便食客,店内的餐巾纸盒上专门印着周边简易地图。地图显示,菜馆马路对面有所叫“二七中学”的学校。 在曾建发看来,这似乎是二七中学留下的最后印记。这所建于1963年的学校,早已在5年前被区教育局正式撤销。菜馆的疏于更新,让他唏嘘不已。因为他,正是该校的最后一任校长。 在附近老百姓,尤其是回族群众的记忆里,二七中学还有一个更亲切的名字——武汉市民族中学。据曾建发提供的原学校历史资料:2001年初,武汉市民委、武汉市教育局和江岸区教育局依托武汉市二七中学,成立了这所武汉市唯一的公办民族中学。学校与二七中学是同一所完全中学,并存一套班子、两块牌子、两个校名。 已故的原中南民族学院(现中南民族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教师曹红霞,在2001年4月公开发表的一篇调研报告中记录下了这一“盛事”。 曹红霞这样写道,该校“填补了武汉市民族教育发展的空白,为市内散居少数民族学生进一步升学深造创造了难得的条件”。而她没有预见到的是,其后不久,中南民院附中随着所属学校的改革而撤销,其面向湖北省集中招收的100多名少数民族学生也被安排到武汉市民族中学就读。 由此,武汉市民族中学成了真正的“唯一”。 2010年,变化又一次来临。这一次,调整的背景是从2008年开始的武汉市初中毕业生人数急剧减少、高中规模萎缩。江岸区教育局决定,撤并原二七中学。 2010年7月,校长曾建发奉命调往区教育局担任行政工作,学校初中部和50多名教师剥离到京汉学校,“武汉市民族中学”这块校牌则留在原址,和原学校的高中部及部分教师一起,并入武汉市第二十中学。 对外,武汉市民族中学与武汉市第二十中学,依然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两个校名。 少数民族生源何来 从1996年大学毕业踏进二七中学到学校撤并,熊智一直和学校的命运“绑”在一起:先是从普通教师做到了学校的办公室主任,2010年他又和部分同事一起并入二十中。2014年,他成为武汉市民族中学副校长。 尽管职业生涯曲线处于上升态势,似乎并没受到学校调整的影响,熊智却在接受采访时对记者坦言:“当下,身为城市的基层民族教育工作者,常常看不清方向。少数民族学生这么少,只占学生总数的千分之几。我们觉得自己是民族中学,可其他人并不这么认为。” 生源,一直是个问题。 熊智清晰地记得,当年,为了容纳中南民院附中分流出来的少数民族学生,学校专门建了一座5层高的宿舍楼用于学生寄宿。然而没过多久,这批学生纷纷转学,最后大约剩下20多人。这个数字,即使加上学校周边回族社区的子弟,在学生总数中所占的比例也达不到30%——这个有关部门和群众普遍认可的民族学校少数民族学生人数比。 等到这批学生毕业,社区的回民子弟就近入学几乎成了学校初中部少数民族生源的唯一来源。雪上加霜的是,21世纪头十年,武汉市迎来城市改造和居民搬迁的高峰。处于中心城区的江岸区是城市改造的重点,学校附近的少数民族群众越“拆”越少,本地少数民族生源持续萎缩。 本地的孩子少了,按照国家政策,义务教育阶段的公立学校不是可以而且应该接收随迁的少数民族孩子吗? 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教授陈云通过对武汉市一些少数民族社区的调研发现:受少数民族身份认同不同、缺乏地域关联性,城市少数民族社区发展机会有限、缺乏示范性和影响力等原因影响,城市原有的少数民族社区对外来少数民族群众缺乏吸引力。很自然地,这些社区内的少数民族生源也很难得到扩展。 担任民族中学校长后,每当有领导、专家到学校调研,亲切询问起学校少数民族学生人数时,曾建发总要惴惴不安一番。而每当他为了学校的发展,不断争取政策、资金时,也常因为学校的少数民族学生人数过少碰壁。 曾建发任期内争取到的政策之一,就是在高中招生上,武汉市民族中学可以和武汉市最“牛”的两所中学——华师一附中、武汉市外国语学校一样,享受最特殊的优惠政策:面向全市招生。也就是说,江岸区之外的其他考生,只要愿意报考该校并且中考分数达到学校的录取分数线,都能被录取。 然而,录取结果总是令曾建发备受打击。来自武汉市招办的统计数据显示,2006年至2014年,武汉市民族中学高中部每年招收的少数民族学生人数几乎都保持在“个位数”。最少的年份2人,最多那一年也不过11人。 对此,曾建发总结原因有二: 一是学校的办学层次太低。湖北省高中分省级示范校、市级示范校、市级先进校三个层次,也就是坊间俗称的一类校、二类校、三类校。中考结束后,一类校、二类校把普高分数线以上的学生挑够之后,剩下的才由三类校“兜底”。武汉市民族中学属于市级先进校,“听着挺好听,实际上就是‘三类校’,成绩优秀的少数民族学生根本就敬而远之”。 要是学校想改变境况,上一个“台阶”呢?有关部门对学校“升格”有硬性指标要求。学校在老城区,办学场地无从扩大,仅此一项就使得升“市级示范校”之日遥遥无期。 二是学校不具备跨区吸引力。其他区的少数民族考生即使达到录取分数线,在学校没有任何鼓励少数民族学生前来就学的优惠政策前提下,家庭出于上学方便的考量,一般也不愿意孩子跨区就读。“都是‘三类校’,何必舍近求远?” 武汉市招办的另一项统计数据表明,2006年至2014年,武汉市中心城区上普高线的少数民族学生,最少的一年有330人,最多的一年有441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实际上已经和民族学校渐行渐远。 15年办学滋味难言 “不是国家对少数民族教育不关心,而是民族教育还不能真正为人所理解。”带着困惑,曾建发曾领着学校的管理班子,专门到北京向专家求教。专家的解答至少让他明确了:不能以“有多少少数民族学生”为指标来衡量、评价少数民族散居地民族中学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作为一个汉族校长,曾建发在少数民族教育领域找到了自己的兴趣与乐趣。他在学校提出了“人人能成才、个个有成就”的办学理念,开设了以民族教育为内容的多种校本课程,学校还成了湖北省少数民族传统体育项目8个训练基地之一。最令他津津乐道的学校活动,是每个班级各认领一个少数民族来研修,并开展与该民族文化有关的各项活动。“只要是丰富多彩的活动,不但少数民族学生喜欢,汉族学生也乐在其中。” 在熊智看来,当时同事中也洋溢着一股积极向上的氛围。学校层次是不高,只能招收周边的学生或外来随迁人员子女,相对来说,老师的心态也比较平和,不非逼着学生往死里学,而是带着学生广泛开展活动,学生很喜欢上学。一些少数民族学生家境不好,学习成绩一般,毕了业就在家附近做点小买卖。熊智在学校出出进进,经常碰上以前的学生,学生对他亲热得不得了。“这不正是做老师最大的幸福吗?” 几乎同一时期,在武汉市,另一类少数民族教育兴起,因其招收的学生来自特定地区而备受有关部门和社会重视。2005年,湖北省唯一的西藏班从荆州迁至武汉,湖北省首届内地新疆高中班落户武汉市第一中学;2006年,武汉市西藏中学成立;2011年,武汉市又在汉铁高中、东湖中学两所学校加设内地新疆高中班…… “如果继续既招不到少数民族学生,又不能在少数民族学生很少的情况下体现民族教育的特色,而只是‘挂羊头、卖狗肉’一样地被社会不理解,那么民族中学的发展就会危机四伏。”2010年,曾建发在在职攻读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期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大胆提出了一个设想:仿照内地西藏班、新疆班,在湖北省内的恩施、宜昌等民族地区,对口招收“父母双农、家庭贫困、品学兼优”的土家族、苗族学生到武汉市民族中学就读…… 2010年的撤并,成了学校的一个“槛”。 就合并本身而言,武汉市民族中学是市级先进校,而武汉市第二十中学是市级示范校,又是百年老校。显然,前者“高攀”了后者。 对于上级的安排,曾建发只能接受,同时拒绝向记者发表任何评论。关于合并,熊智同样三缄其口。 这一步,究竟走得怎么样呢? 对此,武汉市第二十中学官网“给出”了表面相似、实质不同的两种回答: 一种来自网站“学校概况”栏目2010年9月发布的“学校概况”——“2010年8月根据江岸区教育局教育整体布局的要求,与原二七中学进行了资源整合,二十中将校址搬迁到了徐州新村(解放大道1888号),接管了武汉市民族中学,两年过渡,实行(一)校两园的过渡模式。” 另一种来自网站“招生信息”的子栏目“招生简章”2014年4月24日挂出的《武汉市民族中学招生简章》。简章中提到,“为了提高武汉市民族中学的办学层次,实现‘依托名校办好民族中学’的目的,2010年8月,在江岸区教育局的直接领导下,将武汉市民族中学与武汉市百年名校、市级重点高中——武汉市第二十中学进行全面整合。整合资源后的两校实行教育资源共享,教学班级分开的管理模式”。 按照网站所附电话,记者分别致电“两所学校”的招生联系人,得到如下回答:2015年中考,二十中按“二类校”分数招生,民族中学按“三类校”分数招生。 显然,“过渡”的最终结果仍然是——分开招生、单独编班。 对此,一位知情的民族教育研究者表示:“在现行管理方式下,两所学校还是两张皮,没有真正融合。” 据武汉市教育局一位退休干部回忆,2010年的撤并,江岸区仅有的两所“三类校”都受到波及:二七中学彻底取消,三十中则取消了高中部。换言之,民族中学现在是江岸区唯一一所“三类”高中。 另据该校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教师透露,即使是低分考生,民族中学也很难完全留住:一方面,有实力的家庭会为孩子选择更好的学校借读。另一方面,身为市级示范校,二十中也不一定对学生有十足的吸引力。每当二十中有学生选择到省级示范校借读,学校首先想到的是近水楼台——从民族中学抽调走成绩最好的学生。 几番轮回,民族中学垫底的局面已然形成。 关于未来,熊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走一步,看一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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