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美术特色教育

www.jyb.cn　2015年07月29日　　来源：中国民族教育2015年第5期

阳锡叶

稻草、芭茅杆、泥巴、树皮、布条、干树兜、卵石、鸡毛、树叶、藤条、野花……这些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湖南省凤凰县重要的民族美术教育资源。在凤凰县的各所学校，我们随处可以看到捏泥人、编织工艺品、剪纸、刺绣、织花带等民族特色美术活动。
在农村美术教育普遍感到难以开展的当下，一个地处湘西的国贫县，如何走出了一条令人瞩目的美术教育之路？

一粒种子种下去，数十名“土画家”成长起来
    瘫痪和半瘫痪状态——这是十几年前凤凰县美术教育的真实写照。凤凰县教育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吴佩森告诉记者，凤凰县地处武陵腹地，湘西边陲，属典型的民族贫困落后边远山区。十几年前，绝大部分学校没有专门的美术教学设备，专职美术老师少，大部分美术课都由其他科任教师担任，老师们的美术教育意识普遍薄弱。美术课就是让学生照着教材临摹，除了绘画还是绘画，没有手工和设计，一支铅笔、一本图本画到底，学生没有相应的经济基础去购买画笔和颜料，学习用具奇缺，美术教育一片死寂。
    记者了解到，即使到今天，凤凰县义务教育阶段中小学校专业美术教师只有50人，而非专业美术教师有127人，占了大多数。
    没有师资、没有资源、没有经费、没有画笔工具……因此，尽管开足开齐课程的呼声再响再亮，学校仍难从命。
    改变，缘于一次行动。
    2003年7月，由教育部艺术教育委员会和中国美术家协会艺术委员会联袂合办的“成就未来——少儿课外美术教育工程”的一个组成部分——“蒲公英行动”在该县腊尔山希望小学启动。在其“探索一种可在农村和民族地区实施，持续和推广的美术教育模式，以争取让更多的儿童获得美术教育的机会，同时使民族多样性的文化得以保护和延续”的理念指引下，凤凰美术教育迎来了一场变革。
    腊尔山希望小学成为第一个受益者。
    腊尔山，平均海拔800米，被称为凤凰的“西伯利亚”，是一个极其贫困的苗族聚居地。腊尔山希望小学也是中国第一所民族希望小学。
    2002年，非专业出身、在吉首大学师范学院进修了两年美术的龙俊甲，来到腊尔山希望小学教美术。很快，他发现，美术教学不仅是学校最薄弱的学科，而且还有很多困难。
    许多学生因为家庭困难无钱购置绘画工具，除了学校发的一册课本和一个图画练习本，就是手中的一支铅笔。这样的情形如何完成教学任务呢？龙俊甲首先想到的是，自掏腰包给部分贫困学生买了水彩颜料和素描纸，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贫困生太多了。更严重的问题是，现行美术教材似乎主要面向城市儿童，以此为基础的美术课农村孩子们没有多大兴趣。
    难道贫困地区的孩子就不能上美术课吗？难道他们就没有享受美的权利吗？这里的美术课应该怎么上呢？龙俊甲很苦恼。尤其是当他看到，在那些偏僻山寨的房前屋角和晒谷坪上，只要可以用来涂画的地方，就有孩子们用随手拾来的粉笔、木炭或是土块精心涂画的图画时，他感到了更大的痛苦：孩子们是爱美的，我们怎能剥夺他们上美术课的权利呢？
    正当龙俊甲彷徨的时候，他参加了“蒲公英行动”美术教育课题实验培训，这次培训所倡导的扩展美术教学的视野，挖掘美术教学的题材，给了他很大启发。在专家教授的指导下，龙俊甲探索了一条把优秀的民间美术与最富有创造生命力的儿童美术教育融为一体的教改思路，以开发新课程资源为契机，把民间美术引进课堂教学。
    在龙俊甲看来，表面上，美术课对于一些贫困地区的孩子来说是“奢侈品”——没有老师，缺乏课程资源和起码的教育经费。但是，他们的生活却并不缺乏美术资源。湘西土家族苗族的祖先们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和民间艺术。史书记载，土家织锦从汉代起，就被土司作为上等贡品向皇帝纳贡。无论是苗族还是土家族，具有民族特色的服饰、银饰、刺绣、织锦、蜡染、印染、锉花、傩面具、纸扎、玩具、编织、石雕、木雕等，即使在今天仍然散发着强大的艺术魅力。
    龙俊甲的第一个行动是，收集和整理民间美术资料。周末和寒暑假，他走村串寨，去吉首，去花垣，考察当地的节日文化和民间美术，挖掘神话传说，探访民间艺人，留心民间工艺。
    龙俊甲把这些生动的、具有浓郁民族特色和地方风情的课程资源带到了课堂上，他指导学生用稻草、用布头、用泥巴石块进行美术创作，这种创作既糅进了民间技艺，又充分发挥了学生的创造力，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感到特别亲切。
    三年时间，腊尔山的美术教育风生水起，成绩斐然。
    鉴于此，2006年7月，“蒲公英”课题组再次确立了阿拉完小、箭道坪小学、凤凰一中等38所学校为“蒲公英行动”与“中国民间和乡土文化资源与美术教育研究”课题实验校，并从本土选拔具有民间美术专长的其他学科教师进行培养。现场指导和培训，迅速提高了兼职美术教师的教学水平。当下，在“蒲公英行动”的推动下，凤凰县已经有数十名美术教师成长了起来。

美术教育从“贵族教育”走向“平民教育”
    凤凰是中国最美丽的小城，素有“画乡”之称，这里不仅风景如画，人们还酷爱绘画，更有着深厚的民族文化。
    凤凰县教育局副局长姚茂洋说，优秀的民族民间艺术是一个民族的历史沉淀和智慧的创造，对于自小生活在民族文化氛围中的孩子来说，这种融入了各种情感和审美元素的艺术，是一个民族共同的记忆，也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因而具有极强的亲和力。对湘西的中小学美术教学来说，这无疑是一座丰富的极有价值的美术课程资源宝库。
    近十年来，凤凰县的美术教育，就着力挖掘民间文化这个资源宝库。
    在凤凰县各所学校，没有统编美术教材中所规定的易拉罐、吹塑纸、泡沫板和水彩颜料，但是孩子们也能上美术课。他们把稻草、树叶、竹枝、芭茅杆、石头、树皮，这些农村随处可捡，触手可及的材料都引进了课堂。美术教育真正从“贵族教育”变成了平民的艺术教育。
    阿拉完小是一所农村小学，有学生1300人，90%是苗族、土家族学生。2006年，非专业的美术教师龙林章参加了“蒲公英行动”课题组。他从美术兴趣小组开始尝试，采取民主自愿报名，按低、中、高三个年级比例吸收学生，结果共吸收了22名学生。然后，他选择了两个实验班级，把民间美术兴趣小组研究探索中得出的经验付诸班级美术教学实践。很快，教学效果斐然。
    记者在阿拉完小学生美术作品陈列室看到，一件件颇有艺术气质而又充满童趣的作品扑面而来，针织的帽子、稻草扎的龙、泥巴捏的乌龟、纸剪的蝴蝶活灵活现。
    校长陈社教告诉记者，老师把民间艺术家或是学生的亲人请进课堂，手把手教学生剪纸，或是学生利用课余时间跟着邻居编织，这种贴近自己生活的美术学习让学生倍感亲切，学习的积极性大增。学生灵巧的小手不仅编织出了吊脚楼、风雨楼，编出了风车、椅子，还编出了各种神和动物的形象……
在美术教育教学实践中，凤凰县各学校纷纷把苗族地区的生活文化与美术教育相结合，带领学生走在古城的大街小巷和土家、苗家山乡的角角落落，欣赏苗家姑娘的刺绣，土家大婶的花边，古建筑上的木雕，在生活中感悟、领略艺术的真谛。
    在凤凰县美术教育的“泰斗级”人物、箭道坪小学美术教师文翔看来，老师不应该视美术教学为“上课”，更准确地来说，应定义为“游戏”。老师带领学生上山下乡，让大自然成为学生的老师，让学生在生活中学会欣赏，学会创造，这能显著提高学生的审美创造能力。比如欣赏不同民居时，带学生穿小街，走小巷，边走边学，哪是清朝民居，哪是民国民居，从哪可判断，一目了然。
    箭道坪小学美术教研组组长田卿说，有一次，老师带领学生去凤凰勾良写生，恰逢苗族传统节日“四月八”，面对如此热闹的民族节日场面，学生顿时激情高涨，一气画了多张不同的写生稿，有爬刀梯的苗族老汉，有着盛装的小姑娘，有和蔼善良的苗族老妈妈等等。线条幼拙大胆夸张，趣味十足，优秀作品不断。

美术带动学生走出大山，走向世界
    在三拱桥中学，记者看到一幅名为《梨树花开》的芭茅草工艺作品。这幅作品利用芭茅草不同部位，颜色深浅，粗细大小巧妙组合，纯手工粘贴而成，作品效果独特，新颖美观，庄重气派，富有震撼力。在2012年湖南省第三届旅游商品博览会中荣获金奖，成为全省评出的10个金奖之一，也是凤凰县教育系统艺术作品首次打入旅游商品博览会，还是湘西自治州47家参评单位获取的唯一最高奖项。
    2011年春季以来，三拱桥中学年轻的非专业美术教师龙义文牵头开发的芭茅草粘贴工艺，成为学校乃至全县美术教育的一大亮点。龙义文告诉记者，制作芭茅草粘贴画，对于培养学生的思维拓展和动手能力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领域。主材料芭茅草遍地都有，是一种很实惠的工艺，学生能轻松地承受起来，也不会给父母造成什么经济压力。通过近几年的教学，学生兴趣越来越浓厚，最重要的是他们很乐意去学。
    在凤凰县10余年美术教育探索中，像三拱桥中学这样形成自己特色和品牌的学校，还有很多。
    文昌阁小学是一所百年名校，走出了沈从文、黄永玉等许多文化名人。副校长龙玉昌说，文昌阁小学将手工编织引进课堂，结合自编教材进行教学。如教编织关小虫子的笼子，这道工艺工具材料简单，只要三根狗尾草，制作工艺不复杂，只要三四分钟，学生就在愉快的活动中掌握了手工编织的技术。通过几年的教学与实践，学生的手工编织能力提高了，制作出了稻草人、吊脚楼、村寨、草把龙等形象逼真、自然的编织精品，在全国中小学生手工制作比赛中获一等奖，并在古城展出，受到游客的好评。
    落潮井九年制学校位于凤凰县偏西隅，苗族文化盛传地区。学校以民族文化特色为主轴，开展了一系列民族文化的保护和传承工作。在美术教学方面，除了按照国家课程教学目标进行专业教学外，还开设了书法、绘画、写生、雕塑、苗族花边、民间剪纸等教育实践活动，飞针走线的“十字绣”、刺绣，各种花样的剪纸，引人瞩目的毛线编织、棕叶编织，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使学生近距离接触地区民族文化知识，感知身边优秀的民族文化。
    凤凰县教育局党委书记、局长吴元贵说，对于教育来说，传承与保护民族民间优秀文化艺术不仅是单纯的课程资源开发与利用，也是一种责任，一种文化传承的重大责任。在民族文化边缘化和民间艺术低迷徘徊的今天，凤凰美术教育从农村自身的文化建设出发，在传统美术教育中撕开一个缺口，注入大量新的文化活力，利用民族民间美术与课堂美术教育的完美合璧筑起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促进教育均衡，实现教育公平的历史进程中迈出了可喜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