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雅梅：寂寞地盛开

知道金雅梅是在几年前的一次出差途中。晚上在宾馆里翻床头的报纸，看到一条消息，说的是宁波教育博物馆开馆，不过他们仍旧在对外征集史料，其中重点征集的人物就有宁波人、中国第一位女留学生金雅梅。馆方不无遗憾地表示，由于金雅梅的事迹在她生前很少有人知晓，该馆至今只有她的照片，却一直没有找到与其相关的实物，故而向社会大众征集。

这件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中国第一位留学生是容闳，这应该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他后来也在历史上留下赫赫美名，与之相关的史料不计其数。而第一位女留学生金雅梅，为何竟连她家乡的博物馆都难以寻到一件实物？两相对比，反差实在强烈。

后来得空，特意找了一些金雅梅的资料，从只言片语中，大概寻得她的人生轨迹。

金雅梅1864年生于宁波，她两岁半时，亲生父母患上传染病去世。其父生前好友、美国驻宁波首任领事麦嘉谛将她收为养女。5岁时，她被带回美国，18岁考入纽约医院附属女子医科大学，1885年毕业后成为一名医生，是目前有据可查的第一个获得大学毕业证书的中国女留学生。她精于显微摄影，1887年，权威的《纽约医学杂志》刊出了她的学术报告《显微镜照相机能的研究》。

单看这些经历，大概只能让人为她感到幸运——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在那个年代的中国发生如此彻底的命运转变——但接下来她的选择，却让人肃然起敬。

1888年，她回国了。原因是，幼时父母因祖国的医疗技术落后而亡故的惨痛经历，一直烙在她心里，她希望可以尽自己的力量，解除同胞的病痛。

要知道，她是一名5岁便离开中国的幼女，从小在美国家庭长大，又在美国接受教育，除了一张东方面孔，她的一言一行已经与美国人无甚区别。而留在纽约行医，她的未来是显而易见的轻松坦途。但是，她居然就做出了回国的决定。

回国后的金雅梅深感国内医疗条件的落后，决定开办女医学堂。可惜造化弄人，第二年，她和麦嘉谛夫妇一起染上了疟疾，缺医少药的中国无法保障他们的康复，一家人东渡前往日本休养。

在日本期间，她办起了妇幼诊所，传授本地接生婆现代医学技术。她的东方面孔、东方装扮和地道的美式作风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各类演讲邀约很快就找上门来，最盛之时，听她一场演讲，门票居然要两美元一张。

1905年，金雅梅再次回国时，已是声名在外，当她决定开办中国女子医学院时，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都为她写来亲笔推荐信。1908年，北洋政府拨银二万两，请她创办北洋女医学堂，并担任堂长兼总教习。这是我国第一所公立的护士学校，金雅梅不仅亲自授课，传播西方先进的护理技术和理念，还提倡妇女解放，参与社会服务。

然而这样一位既有传奇色彩、又做出巨大贡献的女性，个人生活却坎坷不幸。30岁时，她与葡萄牙音乐家达·席尔瓦结婚，这段婚姻10年后以离婚收场，唯一的儿子成年后不久，便阵亡于第一次世界大战。至此，她的亲人悉数离开，除了朋友和同事，她身边再无可亲近之人。

孤独伴随了她的余生。友人曾记述她的晚年时刻：“她总坐在客厅的壁炉前，裹在自己的皮大衣里，北平的夜往往非常的冷，她在那里讲述自己的故事。”对那时的金雅梅来说，壁炉的火烧得再旺，也无法驱散寒夜里彻骨的寂寞吧。

1934年，金雅梅因肺炎去世，临终前将积蓄全部捐给了教育机构。

人的一生总归是寂寞的。但在这寂寞中，人亦可沉沦，亦可盛开。金雅梅用自己的盛开，留给世间一抹清香的寂寞。

《中国教育报》2019年02月15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