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活成妈妈那样的老师和母亲

■母亲节特辑

妈妈去世20年了。在我和哥哥心中，妈妈让我们的童年生活里弥漫着刚刚好的温情、恰到好处的自由和永远都在的光亮。时间越久，我越深信：好母亲就是好家风，好母亲就是好家训，好家风、好家训可以富养这一代、滋养好几代。

我做了38年的“孩子王”，感觉非常良好，受妈妈的影响最大。我妈妈也是小学教师。她的葬礼那天，毕业很多年的学生从天南海北赶回来送别他们的王老师，差不多挤满了当地的火葬场。工作人员差点儿以为她是哪位有级别的领导，说从来没见过一个小学老师的葬礼来了这么多人。

我妈妈王老师肯定不是名师。她快退休的时候，我有机会看到她的档案。那时，我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学科骨干、优秀班主任，正在被当作省特级教师人选重点培养。在她厚厚的个人资料里，我从头到尾没有找到任何一个校级以上的荣誉。她显然还不怎么在乎，只是很喜欢听到人家表扬她女儿，好看的眼睛总是瞬间明亮闪光，“我女儿一备课就大半夜，课上得比我好多了……”

我妈妈王老师挺让校长操心的。其实，她读师范的时候是班里的学优生，文科尤其好，长得好看还多才多艺。姥姥家出身不好，日子过得挺紧巴，妈妈午饭吃不饱，饿得难受就每天跑到琴房练琴。可这样的优秀中师毕业生，好像教啥都不行。教数学，经常会被孩子们各种发问、质疑和追问，然后就直接被挂了黑板；教语文，无法跟上年级正常的教学进度，经常带着孩子们“不务正业”研究高尔基；当班主任，啥事儿都和孩子们有商有量，被同年级组老师私底下起外号“惯孩子大王”……

记得妈妈每次带着我和哥哥去家访，都不是找学生父母告状，而是替被父母打的孩子去求情。她的学生们不咋乖，流动红旗就总是得不到，几个顽皮小孩还经常去找大队辅导员投诉值周老师不公平……最后，校长不得不让她离开班主任岗位并转教“自然常识”，这个学科在当时非常可有可无。如今我当了很多年校长后，不得不承认，我妈妈当时真的挺让校长为难的，幸亏当年互联网不发达，也不时兴家长告状，否则校长就更难做了。

我妈妈王老师有很多“歪理邪说”。在她的眼里心中，小屁孩没有好差之分，所谓差别，都是大人们长期给孩子贴标签贴出来的，她的口头语是“贴什么就是什么”。为此，她公然在办公室里为隔壁班犯错的孩子求情，为泪流满面的孩子担保：“放了他、放了他，太可怜了，我替他担保行不行？”

妈妈不羡慕那些评先进、晋职称的老师，她理直气壮地陈述自己的幸福观：“当老师先得把自己孩子教育好，自己孩子都弄不明白，咋教别人家的……”“让儿女省心的父母就是好父母，不让父母操心的儿女就是孝顺孩子”“做老师口里留点儿德就行，不然对自己家孩子不好。多少得理不饶人的老师，自己家小孩争气吗？”“咱不是炫耀什么，咱儿子像儿子、女儿像女儿，都不用当妈的去求人，都把自己弄挺好。”

我妈妈王老师让她的历任校长十分费解：拿不出好分数的她，教什么都可以让孩子们爱上这个学科，教哪个班都前呼后拥很多追随者。她会自费买来很多超级便宜的铅笔、橡皮，课间操的时候，抢过体育老师的麦克风，在全校师生面前给她的学生们颁奖。她总能从那些成绩暂时落后的“学困生”身上找到亮闪闪的品质，比如“他对弟弟妹妹们很好”“他干活儿不惜力，班级卫生离不开他”“她不笑不说话，见谁都很和气”。

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她退休以后，还在家里红红火火办起了课后辅导班，报名火爆，很多小孩儿喊话爸妈：“不让我去王老师家的辅导班，我就哪儿都不去。”

我妈妈王老师让我有信心做个好妈妈、当个好老师。我如今经常有机会作各种家庭教育讲座，常被追问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作为一位幸福的母亲、受人尊重的校长，我有勇气诚实地回应：我和哥哥的成长中父爱缺失，物质匮乏，父母婚姻不幸，往事不堪回首。但细想起来，成长过程中一直熠熠生光、抚慰童心的，是妈妈的真良善以及从来不“绑架”孩子的真开明。这也让我确信，健康、完整童年生活的标配，并非理论上完美的成长环境。

妈妈从来没对我和哥哥说过“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她给我们的温情、自由和光亮，成为我们一生的财富。她对待学生们的言行方式，更让我参悟到做幸福教师的真谛，即没有分别心地善待每一个学生，相信成长的力量。

送别妈妈20年了，所有的过往时光和琐碎日子，都没有冲淡我和哥哥心中关于她的骄傲记忆。不论日子有多难，想到这位伟大的母亲，就不绝望、有希望、感觉良好。深情致谢我妈妈王老师，愿我也活成妈妈的样子，传承富养一代、滋养几代的好家风。

（作者系深圳市翠北教育集团总校校长）

《中国教育报》2022年05月08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