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的火光

在寒风瑟瑟的冬夜踽踽独行，是人生旅途中最紧张的一幕。眼前除了黑黢黢的大山，恶鬼般张牙舞爪的树木，便是荒冢间游来荡去的磷火，偶尔几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更让人胆战心惊。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仔细谛听，又悄无声息，不由得毛骨悚然。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我必须连夜赶到20里外的一个地方，沿途全是荒山野岭，那些枝丫蓬松的树木，仿佛一个个恶魔，张牙舞爪地守候在路旁。为了壮胆，我提起根木棒，像喝了十八碗酒的武松，高一脚低一脚地往“景阳冈”走去。说是景阳冈，其实不过是一道长满了灌木丛的山梁而已，既无茂密的树林，也没连伤几条人命的吊睛白额大虫。但它在我心中却是真正的景阳冈，当时盛传冈上活动着一只马尾狼，身如骏马，行走如飞，行踪诡秘，它会悄悄来到身后拍人肩膀，待人回头，便一口咬住咽喉如飞而去。又有人说，山道上游荡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女鬼，看见年轻小伙就会施展媚术，迷得对方满山遍岭疯跑。带着这些思想包袱，提心吊胆地行走在山道上——为防马尾狼偷袭，我走几步又回头看看，担心遇着强盗，我睁大眼睛在惨淡的月光下搜索，一个树桩、一丛矮树、一个巨石，都要审视半天才敢走近。有时“扑”地飞起一只惊鸟，还以为是强盗跳出来，吓得汗毛直竖，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正走着，忽然听见嘻嘻的笑声。四周阒无人影，莫非撞上鬼魂了？老人说，半夜三更正是孤魂野鬼四处游荡的时刻，这些鬼魂闲极无聊，专以捉弄危害夜行人为能事。他们会让人“兜风”（鞭打着人漫山遍岭跑）、“骑马”（骑在墙头或树杈上）、“坐轿”（将人抛进刺丛中）、“洗澡”（将人推入污水塘）、“吃蛋糕”（吃牛屎马粪），莫非他们正在对着我狞笑？蹑手蹑脚转过一道山弯，看见前面有一堆熊熊的篝火，几个黑影蹲在火旁说笑，原来是夜行人。那明亮的火光格外耀眼，犹如暗夜中的灯塔，不仅为我照亮了前进的道路，还驱散了寒冷和恐惧，顿觉一身轻松。快步走到火旁，才看清蹲着的是6个人，从口音及火堆旁杂乱放着的行李、斧头、锣锅等推断，这是一群从深山伐木归来的异乡人。看到我时，他们先是一愣，继而热情地邀我烤火，大家都有种故人重逢的感觉，火塘旁洋溢着温馨欢乐的气氛。

这事已过去很久，当我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人生暗夜，对生活已有自己的看法感悟时，回视那一夜就如苏轼《定风波》中写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才省悟，那夜是我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当我们初入人世时，不论亲人还是朋友，都过分夸大了世路的艰难、人心的险恶。而初入人世的我们也是以人生处处有陷阱的心态看待生活，背上了多疑、忧虑、胆怯的包袱。其实，绝大部分担忧都是多余的，那夜既没遇着马尾狼，也没见着女鬼和强盗，反而从那群善良的陌生人手里分享了一块烤得焦黄的荞粑粑，至今还齿颊留香。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发觉，头顶的星月、远处的灯火，都是那么安宁祥和、浪漫温馨。在山道上悠悠地走、慢慢地看，居然别有一番情趣。

原来，只要换种心情上路，人生的道路上就处处有风景。如今，不论别人怎样诉说旅途艰难、人心险恶，我都坦然向前。因为我知道，只要转过那一道山弯，前面就是笑声和火光。

（作者单位系云南省永平县职业高级中学）

《中国教师报》2018年06月20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