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送达的歉意

小亭是我10多年前的学生。

2006年3月，在旷课半年之后，小亭转入我的工作单位——北京市海淀工读学校就读。个性鲜明、桀骜不驯的他，在新环境中颇有些不受欢迎，甚至遭到同学们的集体排斥。入校不到两周，小亭就强烈要求转学。

就在这时，学校组织了“未来工程师竞赛”动员会，其中一个项目是“自制乐器及演奏”，要求用身边常见的材料设计制作乐器并现场演奏。小亭告诉我，他要参加比赛。原来，他的二胡早已考过九级，还自学了吉他、钢琴、笛子等多种乐器。他提出，薯片桶上插根棍，绷上两根弦，不就是自制二胡吗？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能做出来，我就能演奏，咱们肯定能拿奖。

于是，从那个清晨开始，小亭成为科技教室里的常客。小亭提出的制作方案听起来容易，一旦动手才发现并不简单：棍子需要多长、多粗？棍子距离薯片桶底多远才合适？弦如何固定以及怎样调节弦的松紧……往往一个问题刚解决，新的问题又冒出来。我们师生两人就这么乐此不疲地一遍遍尝试与改进，原计划三两天就做好，结果过了一个多月，才做出非常简陋的作品。

在制作二胡的过程中，小亭逐渐对学习产生了兴趣，再也不提转学的事，一有时间就往科技教室跑，后来干脆把吉他带到学校，课余时间坐在科技教室门口自娱自乐，吸引了一批“粉丝”，还带出了几个“徒弟”，一时间成为校园里独特的风景线。

转眼到了比赛时间。小亭一举夺得市级第一名的好成绩，并获得参加全国赛的资格。在接下来的全国赛中，我们全力以赴，小亭将笛子和二胡结合而成“笛胡”，让评委们赞不绝口，当之无愧地荣获该项目第一名。

由于在北京市和全国赛中连续斩获第一，各种机会接踵而至。一时间，小亭风光无限，他的学习态度悄然开始转变。记得有个周末，在科技馆表演间隙，我意外地发现小亭竟然拿出了练习册开始做题。后来从班主任那里了解到，他每天很早爬起来读英语和语文，晚上也会学习到深夜才睡觉。

经过半年多的努力，小亭终于考入普通高中。进入高中后，小亭与我依然保持着联系，经常与我聊生活和未来。

一天，小亭突然到学校找我，正聊得开心时，我接一个电话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发现小亭正僵坐在我的电脑前。我心里一沉：糟了，千万别看那篇文章。前几天，有家期刊社约我写教育案例，我把小亭的故事写了下来，包括他来校前后的变化，也包括从以前班主任那里了解到的情况：经常奇装异服、大闹课堂、责骂老师……而关于这些，我与小亭从未正面聊过。

小亭看我走进来，淡淡地说：“王老师，原来我在您心目中是这样的。”我想要解释什么，他却站起来就走，勉强的笑容里写满了失落和不甘。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亭。从此之后，他就像消失了一样，既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切断了与我的联系。后来听说，他高二辍学去了美国学习音乐。再后来，就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我无法确定，小亭后来辍学去美国，是不是与那篇文章有关。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那篇本不该让他看到的文章，令他失去了对我的信任。如今，10多年过去了，小亭应该已经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我一直想为当年无意中带给他的伤害说一声“对不起”，也盼望这份迟到的歉意有一天能被小亭收到，并解开他的心结。

（作者单位系北京市海淀工读学校）

《中国教师报》2018年03月07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