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立然：让班级成为孩子的精神故乡

代立然是河北省涿州市实验中学385班班主任兼语文教师，学生亲切地称呼他为“老代”。

老代不老，刚到不惑之年。个子不高，看上去有些憨厚，圆脸，微胖，所以有学生偶尔会“放肆”地称他为“胖子”，老代自己也打趣地说：“是不是因为我胖，所以班里吸引来这么多小胖子？”

还没见到老代之前，记者就已经拿到了《把班集体打造成孩子的精神故乡》这本书。那是老代精心为2017年刚毕业的321班学生编著的一本书。整本书20多万字，是由老代、学生和家长一起记录的这个班级的过往。

“一位平凡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把自己与学生、家长相处的喜怒哀乐，演绎成了酣畅淋漓的励志喜剧。”书的封面写着这句话。

而老代教师生涯的开头却并不喜剧。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老代能从教，离不开一位小学教师的影响。

1985年，刚上小学的代立然就碰到了教师贾志娟。“贾老师是一位中年妇女，四五十岁的样子，脸上满含微笑。”代立然说。

学写阿拉伯数字“1”“2”“3”，代立然那两只拿惯了放羊鞭的脏兮兮的小手怎么也不听使唤，他急得满头大汗也写不出这些简单的数字。他甚至觉得，学这个还真不如放羊好玩呢。

很快，贾志娟发现了这个“后进生”，就手把手地教代立然。从执笔的姿势，到运笔的方法，手心里的温暖很快传递到了代立然的手里乃至心里。

体育课？音乐课？这些学生以前完全不知道且充满好奇的课程，都被贾志娟一人带到了这所学校。代立然二三年级时，学校破旧的教室不能再使用了，一帮孩子便搬到贾志娟家的院子上课。“那个时候我们就怕下雨，因为下雨就只能放假，那样就见不到贾老师了。”代立然回忆说。

当时教师的工资不多，甚至不如乡村的泥瓦匠工钱高，但贾志娟脸上的满足感从来没有丢掉。“教书不为别的，只为讲台下的学生，只为一方父老乡亲，我想这大概就是贾老师所追求的境界吧。”代立然说。

中考时选择学校，老代的父亲建议：“当个小学老师多好呀，你看你们贾老师，你要是能那样，我就满足了。”这其实也是代立然自己的内心所想，于是他填报了保定师范学校。

再后来，代立然的生活便对应了那句歌词：“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感谢艰难”

1997年，老代从保定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涿州最南边的林屯中学（现已被辙并）。

初到学校的老代意气风发地走进教室，“一个师范学校优秀毕业生，当班主任教乡村中学的学生，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不到20岁的老代这样想。但很快，现实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学生真的难管，家长真的难伺候，一个班里至少三分之一的学生根本不学习。”于是，老代开始有了一些抱怨。他甚至曾天真地想，假如有一个校园版的《刑法》该多好呀？老代回过头想想，当时的那些想法是多么幼稚甚至可笑。

太宽松，学生就越难教育；太严苛，师生缺乏情感交流，关系也会日趋紧张。“教育其实是辩证法。”老代在几年之后终于得出这一结论。

032班是老代在林屯中学带的最后一个班。当年，所在的教室被鉴定为D级危房，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陋室”。何不通过班级文化建设让学生在这里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呢？老代发起倡议，有的学生请爷爷写了书法挂在并不白净的墙上，有的学生自己动手把精美的书画作品小心地贴好，更多的学生把从家里带来的一盆盆绿植摆在教室的窗台上……

老代和学生像布置家一样布置教室，他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这群学生，刚当班主任时的那种无奈和抱怨渐渐消失了。

140班是老代2005年调入涿州市实验中学接手的第一个班。从偏远乡中到城区名校，老代发现，自己原来的那一套经验好像不太好使了。

“如果说教育有经验的话，那么最基本的经验就是不能墨守成规，必须用新的思路、方法解决新的问题。”老代总结道。140班学生复杂，家长亦复杂。考试结束后，有的学生比老代还早知道成绩；学生犯错后，竟有自己的老同学亲自来说情；有学生上自习时，旁若无人地打电话……

更大的艰难还在等着老代。2007年初三百日誓师活动后，学生航航（化名）竟然在午自习时离校逃跑了！原来是学生犯了错误，不敢面对家长、面对老师。这可急坏了老代。周日出走，周四终于找了回来。漫长的几天时间，让老代感觉身心俱疲。

“超越制度管理，闪现人性光芒。”那件事以后，老代产生这样的思考——有时教师给学生制定的制度越严格，是不是就越加深了他们的负罪感？而强烈负罪感压抑下的孩子，又怎能健康成长？

回想那几年，老代说，感谢艰难，感谢坚持。

“骐骥班”的精神传承

“与代老师搭班3年，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402班班主任赵淑红俨然成了老代的“粉丝”。

《把班集体打造成孩子的精神故乡》类似的“青春纪念册”，就是老代给同事们带来的一个创新。

刚到涿州市实验中学，老代觉得，学生毕业时要给他们留下一些东西。于是，他开始尝试制作“青春纪念册”。“最初制作得比较简单，而且基本是用纸张打印出来装订在一起。”老代说。

许多同事看到老代这样的做法，心想自己何不也试试呢？于是，越来越多的班主任开始尝试，如今，制作“青春纪念册”已经成为学校每位教师“三必须”工作之一。

对于“精神故乡”的含义，老代曾问学生：从古至今，中国许多诗人苦苦思念自己的故乡，可是为什么他们却不回去呢？

学生的回答很有意思。有学生说因为故乡太穷了，有学生说因为他们舍不得眼前拥有的繁华与富裕。

老代却这样引领学生——因为理想始终在远方，而远方的概念又是动态的，所以他们永远都不会停止前进的脚步。只有勇敢地离开家乡，才能更好地回报家乡。

在打造品牌班级方面，老代也是先行者。

早在2006年，老代在网上看到，有班主任将班级命名为“铁军班”，还将班务成果展示在博客上，他觉得比较有意思。后来，学校也鼓励班主任进行类似的尝试，“打造品牌班级将会成为一种趋势”，老代顺势推出了自己的班级品牌——“骐骥班级”。

骐骥指的是骏马、千里马，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骐骥班级，创造奇迹”成为骐骥班的精神标语之一。

老代想把这种精神进行传承，于是，每新接一个班，骐骥班级这个名称不变，只是让学生对班徽等进行重新设计、诠释。

骐骥班还有一个传统。学生毕业的当年国庆节或教师节前夕，一些毕业生会回校看望老代并与新生交流。上届班长会把“青春纪念册”及骐骥班徽交到新一届班长手中，象征着对骐骥班精神的一种传承。

408班班主任张静觉得老代“点子多”，除了在日常工作中向老代学习，她还偷偷潜入老代的班级家长微信群，“想看看代老师在班级管理方面还有哪些妙招”。

为了能及时了解学生的心理状态，老代让学生每天坚持写自己的所见所思。“他每天都要专门查看每个学生的‘日记’，我们日常交流的时候，他就能同时把学生的‘日记’看完。”张静对老代的“一心能二用”也有些惊叹。

为了能让家长参与到对孩子的教育中来，老代在家长中开展了“家训”征文活动，优秀作品还会放到“青春纪念册”当中。

为了能更好地开展家校工作，老代还不定期召开“小型家长会”。385班学生何启明的妈妈张小慧对这一方法特别支持，她说：“就是把许多性格、学习等相似学生的家长邀请过来一起交流。这样的家长会很有针对性，而且代老师在会后还要进行追踪调查。”

“把学生成绩给家长也是一门艺术。”为了让学生的隐私得到保护，老代专门对比了许多查分软件，最后利用一个微信公众号的查分系统，期中和期末向家长和学生开放查分。就像高考查分一样，输入姓名、学号（考号）等信息即可查分。

期末给学生写评语是班主任的一项繁重任务。老代则利用手机中的录音机功能，为每个学生录制一小段语音评语。许多家长听到语音评语后备感亲切，纷纷留言表示感谢。

去年10月下旬，385班班干部竞选，老代鼓励每个学生都参与竞选。学生路铅杰语文成绩一般，但也想尝试一下当语文课代表。“没想到，代老师在已经选定课代表的情况下，把我也选为语文课代表，只是负责不同的事项。”路铅杰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我所教育的不应只是适应现实社会的人，更应成为改变未来世界的人。”老代想让孩子们拥有远大的志向，而不是安于现状。

教育就是“渡人渡己”

“代老师是一个真正有教育情怀的人。”386班班主任孙玉荣评价道。

“品学兼优的学生谁都喜欢，但特殊的学生不是哪个班主任都能发自内心地接纳。”老代做的一件事让赵淑红敬佩不已。

2008年，老代中途接手了初三170班，拿到学生档案材料和成绩单的刹那，他注意到一个学生——小东（化名），初二8个考试科目总分不到80分。

原来，这是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孩子。孩子周岁后，父母到外地工作，孩子随奶奶待在了老家。一次，持续一周的高烧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孩子的智力出现了异常……就这样，母亲的头发白了，父亲的领导也当着没意思了。

与小东家长的见面是在开学一周后。看到小东母亲的白发和怯怯的眼神后，老代的心再一次柔软了。他没有说出也没法说出已准备好的话——建议小东转到特教中心上学。

“咱们共同努力，让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这是约见结束时，老代对小东妈妈说的话。

第二天，小东的爸妈都来了。“代老师，太谢谢您了，您是唯一没有见面就让小东转学的好老师。只是有一件事——刚开学不到10天，小东已从家里偷偷拿了1000多块钱……”

孩子们的“案件”是不难侦破的，几名调皮的男生被老代请到了办公室。

“你们几个能力都很强，代老师刚接班，希望你们帮代老师一个忙。”“行，代老师，我们一定好好干，您说吧。”

“有人欺负小东，向小东要钱。你们帮我打听打听。逮住这些人我饶不了他们！”“老师，您别查了，是我。”“还有我。”

钱如数退回。不过又出现了新问题。

“代老师，小东上课没事儿总是傻笑。”自从有了小东这个学生后，老代对“傻”这个字变得异常敏感起来。老代顿时有点生气。“谁说这是傻笑，这是最纯真、最自然的笑。小东的笑没有任何功利色彩，他不是强装笑颜，不是讥笑、嘲笑、冷笑、蔑笑，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是对他人友好的反应……”老代都不知道当时哪来这一大套的话。总之，告状的学生已在不知不觉中离去。

其实老代也发现，小东的笑真的多了起来。

那年寒假快到了，老代提出一个语惊四座的建议——评小东为170班的“遵纪守法之星”。此语一出，众议纷纷。“这行吗？”

老代力排众议。“这是可以的，大家可能不知道这张奖状对于小东的意义，这很可能成为小东九年学生生涯中唯一的一张奖状。”

发奖的那天，小东没有激动得流泪，没有哭，他还是天真地笑。后来，小东的爸爸告诉老代，这张奖状小东炫耀了至少半年。他对每一个到家里来的人说：“我是好学生，你看这是我得的奖状。”

领毕业证那天，小东拉着老代一起照了相。他反复地对家长说，“爸妈，代老师对我好，代老师是好老师。”那一刻，他的父母和老师眼眶都湿润了。

“教育就是渡人渡己。”老代说，当老师不可能有商人的财富帝国，也没有偶像明星的亿万身价，更没有一些官员的前呼后拥。但自己有相对纯净高洁的精神世界，并且通过三尺讲台深深地影响着学生。“我们在改变孩子的同时，也让自己有了更深的生命体验。”

代立然 河北省涿州市实验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河北省优秀班主任，河北省“书香园丁”，保定市学术带头人，涿州市师德标兵。

曾获河北省第三届中小学班主任基本素质比赛二等奖、河北省第二届初中语文优质课评比一等奖第一名等。出版专著《作文心法》，诗集《有诗为证》《窗外的月季》等。

《中国教师报》2018年01月31日第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