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洛尼亚进程”下的德国高等教育改革动向

完善教育对外开放战略策略、增强我国教育的国际影响力和话语权是习近平总书记在2023年5月29日主持二十届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五次集体学习时提出的明确要求，是我国建设教育强国的一项重要任务。德国是公认的世界教育强国，在各个评价维度的表现都较为优秀，具有较强的教育综合实力。同时，德国也是世界范围内教育国际化程度很高的国家。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数据统计，德国目前是世界排名第四的留学目的国。进入21世纪以来，为了提高作为科研基地的国际竞争力，增加高等教育机构的国际吸引力，加强国际化人才培养，德国出台了一系列旨在促进教育对外开放的政策。分析研究德国教育对外开放的重要举措和发展经验，对加快我国教育对外开放进程以及教育强国建设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推进高等教育学制的国际化，更好地与国际接轨

德国高等教育学制的国际化以1999年启动的“博洛尼亚进程”为标志。作为欧洲各国共同参与的一项改革，博洛尼亚进程的目的是建成欧洲高等教育区，在国际范围内提高欧洲高等教育系统的地位。为了实现这一基本目标，各国设定了六个方面的具体措施：提高各国学生毕业证书的可比性；建立以本科和硕士为基础的两级学位结构；引入学分制系统；提高高校学生、教师、研究人员和行政人员的流动性；促进各国在高等教育质量控制方面的合作；在课程和项目设计中体现“欧洲维度”。

博洛尼亚进程彻底改变了德国高等教育，将高校原有的传统“硕士-博士”两级学位制度转换为“学士-硕士-博士”三级学位制度，引入统一的“欧洲学分转换系统”（ECTS），采用描述高等教育学位和相关资格信息的标准化“文凭补充文件”（Diploma Supplement），促进了学生和学者的国际流动，提升了德国学历和学位的国际认可度。

提升尖端科研水平，吸引国际顶尖人才

世界一流大学建设是德国建设教育强国的重要策略之一，也是德国推进高水平教育对外开放的重要举措。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德国曾是世界学术科研中心，具有广泛的国际影响力。在两次世界大战的冲击下，德国已不再拥有昔日的学术地位。为了重新提升德国大学的国际竞争力，全面提高德国在世界上的科研地位，德国于2005年提出“卓越计划”（Exzellenzinitiative），并为该计划共投入46亿欧元。“卓越计划”主要致力于研究生院（Graduiertenschulen）、卓越集群（Exzellenzcluster）和德国大学未来方案（Zukunftskonzepte）的建设，以提升科研后备人才的能力和质量，促进大学与研究机构的科研合作，推动德国顶尖大学的发展。

“卓越计划”的实施取得了预期成效，德国在科研论文发表、研究机构合作和世界大学排名等方面都有了显著进步。作为“卓越计划”的延续，德国联邦政府和各州于2016年制定了“卓越战略”（Exzellenzstrategie）。“卓越战略”取消了对研究生院项目的资助，由原来的三个资助项目变更为两个，即卓越集群和卓越大学。其中，卓越大学的建立延续了之前的理念，继续加强德国顶尖大学的建设；卓越集群在新的战略中处于核心地位，旨在加强跨学科、跨机构的科研合作并引进顶尖的国际科研人员，通过优势资源整合培养年轻的科研后备力量。从2018年起，联邦和各州政府每年为“卓越战略”提供约5.33亿欧元的资助。

提高德国大学在世界范围的声誉和德国作为科研基地的吸引力，有助于从根本上让德国赢得国际学生、学者和教师的青睐。在大量资金与保障支持下，德国持续加强国际人才的引入，不断推动教育对外开放。

提高课程与教学的国际化程度

提高学生与教师的国际化水平不仅是教育对外开放的重要基础，也是建设教育强国的要求。德国的高校将国际化视为其现代化战略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通过课程与教学的国际化为学生提供了扩展国际视野、提升跨文化能力的机会，从而使他们能更加积极地、自信地参与到跨国的世界网络中。

德国高校校长联席会议（Hochschulrektoren-konferenz，HRK）建议高校为所有学生提供通用外语和专业外语的学习机会，在充分考虑各学科领域自身目标与内容的前提下，为所有学科课程注入跨文化和国际元素，注重学科课程的全球维度和多元视角。在一些学科中可以有针对性地使用外语和国际教材，将反映国际理论、方法和思想流派的研究成果与教学内容相结合；在工程和自然科学学科中考虑国际上不同的应用领域、规范和标准。课程与教学的国际化还要求将国际化内容融入学生的成绩考核中，如要求学生在国际团队中共同撰写文章或进行成果展示等。高校还扩大学生在国外公司、研究机构、学校以及政府和非政府组织实习的机会，让学生深入了解国际职业领域，获得深层次的跨文化技能。

为了进一步培养具有国际经验和跨文化能力的教师，德国联邦教育与科研部资助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Deutscher Akademischer Austauschdienst，DAAD）于2019年启动“师范生国际化”（Lehramt. International）项目，资助师范生出国实习或参与国内大学国际化项目，使未来的教师能够根据自己的经验，将全球发展及其对社会的影响融入自己的教学工作中，以专业、真实的方式在课堂上讲授相关内容。

开设英文授课的国际专业也是高校国际化的一项重要内容。目前，德国高校有近2000个英文教学项目（含英德双语项目），涉及数学与自然科学、法律、经济与社会科学、工程学、语言与文化研究、医学、农林业与营养科学、艺术、体育、兽医等专业。例如，德国达姆施塔特工业大学（Technische Universität Darmstadt）与法国格勒诺布尔综合理工学院（Grenoble INP）、波尔多大学（Université de Bordeaux），比利时列日大学（Université de Liège）以及芬兰阿尔托大学（Aalto University）合作开设的工程学专业——创新与可持续发展先进材料，该专业提供4个学期的全英文硕士学位课程，学生不仅可以掌握相关的基本原理和技能知识，深入了解专业课题，提高研究和动手能力，还将在模拟职业环境中获得项目管理、团体动力、创业精神和口语交流等软技能的综合培训。

积极开展跨国教育

跨国教育是指跨越国家边界提供教育的活动，涉及教师、学生、课程和办学机构的跨国流动。德国的跨国教育存在多种形式，其中最基本的合作形式是德国高校与国外高校联合开设的课程学习项目，如德国德累斯顿工业大学（Technische Universität Dresden）与乌克兰捷尔诺波尔国民经济大学（Ternopil National  Economic University）联合开设的国际经济学德语课程项目；最具德国特色的合作形式是德国高校联合支持创建国外独立高校，例如胡志明市的越南德国大学（Vietnamese-German University）；规模较小、数量较少的形式是德国高校在国外建立分校，如慕尼黑工业大学（Technische Universität München）设立的亚洲分校——德国科学技术学院（Germ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TUM Asia）。

德国跨国教育项目的重点区域是北非和中东地区以及亚洲和太平洋地区，2022年，德国的高等教育机构在全球35个国家的54个地点开展了跨国教育项目，提供了349个专业课程，参加项目的学生人数达到3.6万人。

通过开展跨国教育，德国树立了良好的国家形象，其国际影响力与竞争力也由此得到提升。

有效推进对外教育援助

在教育对外开放的进程中，德国积极实施教育援助。经合组织2021年度的报告显示，德国以272.55亿欧元成为全球第二大官方发展援助国，对外教育援助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德国联邦经济合作与发展部、联邦教育与科研部、外交部、各州和地方政府以及非政府组织等主体都积极参与到教育援助的实施中。

德国的对外教育援助主要是通过双边教育援助方式进行，同时不断扩大多边教育援助的规模，主要通过财政合作、技术合作、职业培训、科研和高校合作、派遣专家和援助人员、提供资金捐助等形式实施援助。

对外教育援助既有助于促进文化交流、加强国际合作、培养国际人才和促进经济发展，也有助于提升德国的国际形象和美誉度，进而将其转化为德国的软实力。

利用数字化推动教育对外开放

教育的数字化转型对德国推进教育对外开放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德国积极利用数字化的发展机会来提高其全球合作的有效性和可持续性。数字化让新的学习形式成为可能，打破了时空限制，促进了教育的流动，为教育对外开放提供了有力的技术保障。为了实现教育对外开放的数字化发展，德国政府与高校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开展各种国际远程教学与学习项目，开发在线课程平台，并将数字技术运用于职业教育与培训的国际合作中。

为了满足对高等教育数字化国际学习课程的需求，德国联邦教育与科研部还提供了500万欧元资金，于2020年与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共同启动“国际项目数字化”（Internationale Programme Digital，IP Digital）项目，支持德国高等教育机构提供面向国际的数字化课程，使高校具备进一步数字化发展的能力和框架条件，并继续开发新的数字化课程。

在教育对外开放进程中有效利用数字媒体、创新的教学和学习工具以及虚拟的数据交流平台，不仅有助于促进学生间的互动，也有助于塑造德国的教育新形象。数字化学习课程为新形式的跨文化交流带来了机会，同时也对提高德国教育的国际竞争力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建立可持续性的教育国际合作框架

教育的国际合作一方面为教学、学习和研究创新提供了驱动力，另一方面也为所有参与者提供了更多职业发展与学术发展的机会。鉴于世界教育环境在不断变化，教育国际合作呈现出日益复杂化和多样化的局面，德国在教育强国建设和教育对外开放的进程中，致力于为教育国际合作制定明确的指导方针与原则框架，并对其进行定期审查，以构建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教育国际合作体系。

2020年4月，德国高校校长联席会议发布《高校国际合作的准则和标准》（Leitlinien und Standards in der internationalen Hochschulkooperation），从合作战略与治理、共同教学、共同研究、高校作为跨国空间四个方面对高校国际合作的行动提出指导性原则：（1）在战略与治理方面，德国高等院校应与国际合作伙伴建立相互信任、尊重与平等的合作关系，提供专业化的管理，共同明确各自责任、决策结构和资金的均衡分配，遵循基本的法律规定和秩序。（2）在共同教学方面，高校要保证课程内容与方法以及学术观点交流表达的自由，推动教学项目的联合开发与实施，确保课程的质量，促进学生的国际流动。（3）在共同研究方面，高校须保证合作研究的自由与平等，尊重科学、伦理与法律标准，促进研究人员的国际流动。（4）作为重要的跨国空间，高校应推动跨文化对话和跨国校园建设，营造欢迎文化，提升语言能力并推广多语种的使用。

在职业教育领域，德国双元制职业教育具有很好的国际声誉，国际合作需求也在不断增加。为了规范职业教育与培训机构的对外合作，确保国际合作的顺利开展，德国设立了职业教育国际合作中心协调办公室（GOVET），在核心领域代表联邦政府展开工作，并且通过其负责管理的“圆桌会议”（Runder Tisch）处理职业教育与培训的国际合作问题，交流并汇集相关信息，为合作提供专业知识的支持。在与国际伙伴的合作中，德国联邦政府也注重以双元制职业教育与培训的五项原则为指导：（1）国家、商界和社会伙伴需要共同承担责任。（2）在职业工作过程中进行学习。（3）接受国家的职业、培训和考试标准。（4）确保企业和职业学校中的培训人员具有培训资格。（5）提供制度化的职业教育与劳动力市场研究以及职业教育咨询指导。德国以可持续和基于需求的方式支持合作伙伴国，以实践为导向，将双元制职业教育与培训的具体内容有效地融入其各自的教育国际合作体系中。

充分发挥专业组织的作用

德国在推进教育对外开放中还特别注重发挥专业机构和组织的作用。在人文交流与海外传播领域，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和歌德学院（Goethe-Institut）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

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作为德国学术交流最主要的资助机构，通过提供奖学金支持促进学生和学术人员的国际流动，帮助高校拓展海外联系。其在2020年发布的《2025战略》（DAAD-Strategie 2025）中指出，要通过国际交流加强教育和科学的卓越性与前瞻性，促进国际合作，承担全球责任，为发展与和平作出贡献。该战略确定了三方面的行动领域：第一，在世界范围内发掘并资助有潜力的高素质人才，来自德国和世界各地的优秀申请者将有机会在各个学术层次上接受优秀的教育或开展研究。第二，支持国内外大学建立国际伙伴关系，构建专业网络，为解决全球性挑战作出贡献。第三，将自身定位为当前高校与科学国际化讨论的思想领导者，以及政治和民间社会决策的行为主体，通过专业性知识推动国际合作。

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在德国外交部、联邦教育与科研部等支持下资助了很多教育对外开放的发展项目。例如，“德国-巴基斯坦研究合作”（Deutsch-Pakistanische Forschungskooperationen）项目面向已经在德国顺利完成博士学位的巴基斯坦青年学者，资助他们与德国高校之间通过联合研究项目继续开展学术交流，以加强国际毕业生与德国的联系，促进巴基斯坦青年学者的发展，并通过科研合作为巴基斯坦的经济、生态和社会发展作出贡献。“博士生科研奖学金”（Forschungsstipendien für Doktorandinnen und Doktoranden）计划资助在德国高校攻读博士学位的博士生开展国外科研活动，拓展德国高校博士生的学术交流网络，保持与国际团队和国外科研人员的积极合作与沟通。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还于2020年推出新的“博士生科研奖学金”计划，以更加灵活的奖学金分配方式支持国际学术合作与交流，实现奖学金申请的标准化管理。2021年，包括欧盟项目在内，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资助了超过13.5万名德国人和外国人，包括4121个教育对外开放项目，预算总额达6.35亿欧元。此外，约有500名教师通过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的项目在全球110多个国家的高校中担任2-5年的青年学术教师，主要在德语作为外语、德语语言学、法律、经济、历史等相关学科领域中工作，这些外派讲师被视为德国文化的代表和德国形象的传播者。

歌德学院作为活跃于全球范围内的德国文化机构，在德国外交部、欧盟、德国其他联邦部委以及国内外基金会和企业的支持下，致力于促进德国、欧洲和世界之间的相互理解，促进国际文化交流，推动德语的普及，支持文化与科学的自由发展。目前，全球共有158所歌德学院，分布在98个国家。歌德学院为全球10万多所学校提供高质量的德语课程，并促进德语教师的进一步培训和资格认证。歌德学院提供的课程种类广泛，包括普通德语课程、职前语言课程、社会与文化研讨课以及远程在线与自学课程等。全球每年有50多万人在歌德学院或其合作伙伴机构参加德语考试。通过广泛的学习和信息服务，歌德学院为来自国外的学生和专业人士提供了重要支持。

扩大教育对外开放是教育强国建设的重要内容。德国的实践和经验带给我们以下几点启示：第一，大力推进世界一流高校和学科建设，提高我国高校的教学与科研质量和国际声望，吸引更多国际优秀人才来中国发展，同时鼓励更多高校走出国门，利用自身优势学科和资源开展境外办学。第二，重视课程与教学的国际化，培养学生和教师的跨文化能力与国际合作能力，为我国参与全球教育治理提供具有全球素养的优秀人才。第三，充分发挥专业组织的作用，用世界容易接受的语言和方式加强中文的国际推广和中华文化的对外传播，提升中国的软实力。第四，推动教育数字化转型和数字留学服务平台的建设，充分利用数字化带来的机遇助力教育对外开放战略的实施与教育强国的建设。第五，完善相关的政策和法律，为教育国际合作制定标准和规范，保证教育国际化的高质量发展，促进国际教育交流与合作良性和可持续的发展。（作者孙进系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教授，付惠系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来源：《神州学人》（202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