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草长莺飞,蛰伏休养一冬的螺蛳肥硕鲜嫩,正是适时而食的佳品。螺蛳,该是清明这个节气人们舌尖上的美味。
我们这里是苏北水乡,河塘沟渠纵横交错,螺蛳寻常能见,人们常叫它“螺螺”,个头大的叫“牛眼螺螺”。螺蛳潜伏一个冬天,春暖花开,才从泥中苏醒过来,肉质肥而嫩。此时,螺蛳离春天产籽尚有一段时日,壳里还没有孕育小生命。过了清明,螺蛳逐渐产籽,螺肉变瘦、变老,慢慢嚼不动了。再要嗦螺,大多便如囫囵吞枣一般。
小时候家里贫穷,我们几个孩子常常饥肠辘辘。母亲舍不得我们挨饿,趁着中午时间到屋后小河里摸螺蛳。阳春三月,和风拂柳,清波细浪,一只只青壳螺蛳从河底的淤泥中纷纷爬上河滩岸边,散落在青石块和木桩上。母亲卷起裤管,撸起袖子,拎着篮子沿河坡一路摸螺蛳,不用多久就能摸到小半篮子螺蛳回家。
母亲将刚摸来的螺蛳用水洗净,放在清水桶里,再滴上几滴香油。不一会儿,螺蛳慢慢地张开厣片、伸展触须,将大半个身子露出壳外。有时,螺蛳沿着桶壁向上攀爬,将至桶沿时,我用手轻碰一下螺蛳的触须,它们便乖乖缩到螺壳里,掉入桶中。
浸养了两三夜,螺蛳将体内泥沙尽数吐净。养好的螺蛳还要剪去尖尾,才能前后通气,一嗦之下螺肉立出。给螺蛳“剪屁股”可是技术活,要剪在恰当部位——多一寸肉少,少一寸难嗦;剪口大漏风,剪口小塞气。母亲是剪螺尾的好手,左手抓一把青螺,右手握一把快剪,螺蛳一个一个挨剪,咔嚓咔嚓,干脆利落,恰到好处。有时得空,母亲一边剪螺尾,一边给我们讲田螺姑娘的故事。田螺姑娘的故事世代相传,生生不息。我猜想,大概是田螺与农民亲近,田螺姑娘接地气,寄寓了众多乡村青年的憧憬,演绎着村民的幻想和浪漫。
爆炒螺蛳是我们这里最常见的吃法,也是母亲的拿手菜。炒锅烧热放入油,等油烟腾腾升起,先爆香葱、姜、尖椒,倒入螺蛳,快速翻炒,螺蛳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然后喷些黄酒,但听“嗞”的一声,酒香与螺香一涌而起,再加入酱汁、糖、水,盖上锅盖,滚上三五分钟,厣片差不多脱落,螺蛳便熟了。螺青、椒红、葱白、姜黄,一盘色香天成的炒螺蛳上桌,烟熏火燎的厨房顿时清亮了许多。
“白银盘里数青螺”,母亲的炒螺蛳一端上桌,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嗦螺。我用筷子夹一只螺蛳,螺口对准嘴边,舌头顶住螺口轻轻一吮,“呼”的一声,一团鲜嫩的螺肉脱壳而出,清爽爽、滑溜溜、软绵绵、香喷喷。弟弟吃得更是有滋有味,抓起勺子捞了半碗螺蛳放在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撮起一只螺,放到嘴边就嗦,一嗦一个准,转眼间面前堆满了螺蛳壳,手上、嘴边满是浓郁的汤汁,嘴里还嘟囔着:“螺螺是我的命啊,嗦螺就不要命!”妹妹不擅长嗦螺,用针或竹签挑一个吃一个,倒是显得很文静。
等到田里做工的父亲回来,桌上只剩下“残螺剩汤”了。父亲也不介意那些“残螺”,倒上一杯散酒,嗦几个螺,夹一筷子韭菜,再抿一口酒,便向母亲唠叨起没完没了的农活。喝到兴致高时,父亲还会唱几句样板戏里的“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一类。母亲在一旁催促着父亲快些吃饭,父亲不紧不慢地喝完酒、嗦尽螺,然后用汤汁泡饭,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桌上堆积如山的螺壳舍不得扔掉,母亲敲碎了拌在鸡食里,让鸡也解解馋。
汪曾祺在《家乡的食物》中写道:“螺蛳处处有之。我们家乡清明吃螺蛳,谓可以明目。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孩子吃了螺蛳,用小竹弓把螺蛳壳射到屋顶上,喀啦喀啦地响。”五香煮螺蛳,我没有尝过,想必也是清明食螺蛳的别样美味;以螺蛳壳为弹珠射麻雀,小时候倒是常玩,可惜壳轻易飘,总也射不准。
清明嗦螺蛳,世间一美事,我们也在嗦螺蛳的岁月中行进、变老。每年清明之际回家,母亲还会做一盘爆炒螺蛳,还会提及田螺姑娘的故事,父亲还会食螺饮酒,一起念叨原来小屋里嗦螺的时光。其实,美食是一场记忆,也是一种情感——清明嗦螺蛳,在盈盈螺香中,每次都能记起关于螺、关于家的往事。
(作者单位系江苏省阜宁县吴滩中心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4年04月03日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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