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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杨老师,夜晚的未夕

——教师作家杨筱艳的双重生活

发布时间:2023-03-08 作者:本报记者 王珺 来源:中国教育报

杨筱艳是南京长江路小学的英语教师。这个学期她带两个四年级和一个五年级的班。她照例“不浪费每一分钟”,在学校完成所有的工作:除了上课,她要准备第二天的教案和PPT,为学生面批作文……午饭后,她会一边批改孩子们的默写一边听听音乐,权作休息。

下班乘40多分钟的公交车回家,如果交通堵塞,时间还会更长。不过她并不急躁,在起点站上车,每次都有座位,挑一个后排的位置坐下,掏出电子书,可以读一路。“我决不会把一大堆日常的工作带回家,我甚至不带卷子回家改,因为如果我在学校抓紧时间的话,是可以全部完成的。”因为,她的夜晚已许给另一项令她愉悦的事物——写作。

未夕,著有长篇都市小说《乔家的儿女》《果果的婚事》《烟花易冷》《以子之名》等。2021年,由她担任编剧的电视连续剧《乔家的儿女》上线后便成为“爆款”,引来观众的追捧与热议:“很温暖的一部剧。”“人物好真实,会嫉妒、会怨恨,但也会不忍心——这才是人啊!”随后,她受邀参与了《山海情》的创作。

“未夕”是杨筱艳的笔名,取自唐代诗人刘得仁的诗句“未夕鸟先宿,望晴人有期”。给孩子写作时她习惯用本名,《五四班那些事儿》《绿绿和小果子》《豆丁二人组》《荆棘丛中的微笑》……这些童书的封面都印着“杨筱艳著”。

为创作儿童小说《向山而行》,她去采访张桂梅校长,张校长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看你很面善。”杨筱艳想,这就是我们作为教师同行间的一种心有灵犀吧。

从白昼到黑夜,从讲台到书桌。白天,在校园里,她是教书的杨老师;夜晚,在书桌前,她是写作的未夕。

我的讲台,我的书桌

中国教育报:在你的教师生涯中,有哪些特别令你触动的事件或时刻?

杨筱艳:和孩子们在一起,触动我的事太多了!我说两件吧。记得当年生孩子休完产假回学校那天,我还没走进教学楼,有孩子从楼上走廊看见了我,然后他们就开心地飞奔下楼朝我扑过来,那一刻我就觉得,被孩子们热爱着、需要着,真好啊!还有一次,我去医院做胃镜检查,非常难得地请假调了一节课。做完回学校,我带的那个班级正在操场上体育课,有个小男生看见我就跑过来问:“杨老师杨老师,我知道你今天去做检查了,你疼不疼?”哎呀,我感动得,至今都记得当时的情景。虽然都是小事,但可能这就是做老师的幸福吧。我常常想,做一个老师,除了好好教书,你一定要让孩子看到你的时候愿意扑向你;而不是怕你、讨厌你,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他还要在网上发帖告诉网友,说你曾经是他的噩梦。

中国教育报:当老师是你的第一志愿吗?

杨筱艳:上幼儿园时看到老师给小朋友上课,我特别喜欢。回到家就把小凳子排起来当学生,我当老师。妈妈看了就说,你以后也当老师吧。报考大学时,我自然而然地就选了师范专业,所有志愿都是师范,没有考虑过别的。我平时不太说话,但一走进课堂,走上讲台,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我想,课堂就是属于我的田野。

我的专业是英语,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了一名英语教师。但当时师资力量不够,我们学校还让我教了一门自然课。有一次区里的教研员来听我的课,记得那一课讲的是“氧气”,听完课他说没想到我不是专业的。在老教师、教研员的帮助下,我进步很快。2002年,我还没休完产假,学校就派我去市里赛课,一路过关斩将,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后来我还代表江苏省参加全国的优质课比赛,也获得了很好的名次。

中国教育报:你是怎样开始为孩子写作的?

杨筱艳:我从小就喜欢写东西。记得小时候写作文,老师让写500字,好多同学会说哎呀不得了,那么长,而我写800字还会觉得不过瘾。对我来说,用笔表达是一件快乐的事。2005年前后,我产生了职业倦怠,就想要改变一下,于是报考了南京师范大学的教育硕士,以江苏省第九名的成绩被录取。我们有一门课叫教育叙事,就是以讲故事的形式去反映你在教学中遇到的问题,以及你解决的过程。我说,这个我擅长,我一肚子的故事。我开了一个博客,写好一篇就贴上去一篇。让我感到欣喜的是,我的博客渐渐有了读者,从留言看,大部分是小孩子的家长,以及年轻的女孩子。在我贴到第23章的时候,有一位出版社的编辑给我留言,希望出版这部作品。这就是我的第一本儿童小说——《绿绿的五(4)班》,后来更名为《五四班那些事儿》。

中国教育报:既是教师,又是儿童文学作家,你认为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有哪些特质?

杨筱艳:对我来说,要写好作品一定要接触儿童,理解儿童,以儿童的观念、视角、心态去创作。越写我就越觉得,好的儿童文学绝对不是小趣味,不是说引孩子发笑就完了。所以,近年我开始关注儿童世界苦难的书写,进入历史题材的儿童文学创作。

有一个周末我送儿子去上补习班,我走进附近一个区级图书馆边看书边等他放学。那里有一间阅览室全是南京的地方志,其中很多是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内容。那次的阅读给了我很震撼的东西,于是开始深入到那段历史中,我觉得我应该去写点儿什么来反映那段难以磨灭的历史,我想去探究那样的历史背景下儿童的命运。史料很多,真是浩如烟海,我用5年时间阅读史料,结合我外公外婆带幼子逃难的经历,创作了儿童小说“荆棘丛中的微笑”系列。

我的老师,我的学生

中国教育报:说说对你产生过重要影响的老师吧。

杨筱艳:很幸运,我遇到了好几位良师。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单炎钊先生,可以说他是我的文学引路人。有一次参加学校的作文比赛,我获了一等奖,他看学校只发了一张奖状,就笑着说老师来给你奖励,你到书店去买一本喜欢的书,我给你报销。我就拿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去买了一本唐圭璋先生主编的《唐宋词鉴赏辞典》,竖版繁体字的。我记得挺贵的,花了十来块钱,那是上世纪80年代。我忐忑不安地拿着书和发票去找单老师,老师一边从钱包里掏出钱给我一边叮嘱我:“你一定要读,好好读。”这本书我读了很多遍,至今都珍藏着。对我来说,这是莫大的鼓舞。

单老师水平高,有个性。学校要求初二年级补课,他认为没有必要,但既然学校要补,我们就补吧。课上,他没有让我们做题,也没有叫我们背默,而是给我们讲诗歌,他给我们讲郭小川的《团泊洼的秋天》,讲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于我,这就是文学的灌溉,比做100篇练习都有用得多,因为他把一颗珍贵的种子种在了我的心里,让我将来即使没有成为一个作家,也一定是一个终身的文学爱好者。所以,当我出版了很多书以后,我就把我当时所有的作品,包括《乔家的儿女》等打了一个包快递给单老师。老师收到后打电话告诉我,为我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而欣慰,他跟师母开了一瓶红酒正为我庆祝呢,他身体不好已经好多年没碰酒了。

另外一位对我产生重要影响的老师是我读师范时候的程计平老师,他最大的功德就是要我们读书,领我们写作。当时我们学生每次只能借两本书,但作为资深的老师,他能借好多本。我是语文课代表,他就让同学们把想看的书到我这儿登记好书名,然后他去图书馆一块给我们借回来。那几年我真是看了好多好多的书,阅读的习惯也是在那时候养成的。程老师用一个学期的时间把大纲上要求的东西教完,就宣布我们可以自由地书写了。他让我们每人准备一个厚本子,你想写什么都行,自己定题目,自己定体裁。他说,你实在写不出来,写个三句半也行。在他的鼓励下,我写小说,写故事,写散文,写诗。程老师还给我们发他自己油印、自己选编的诗词、古文等阅读材料。我还记得他的字微微有一点儿倾斜,在我的心目中,那一行行微微倾斜的字印在有点儿发黄的纸上,就像一片成熟的麦田一样美。

中国教育报:你真幸运,遇到了这么好的老师。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在教你如何做一个好老师吧?

杨筱艳:是的,从老师们身上,我学到如何对待学生:要爱,要宽容。特别有意思,几乎每一届都有一两个小姑娘跟我特别亲近,然后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教育这个行业。其中一个小姑娘叫李远,她说,我喜欢你,你是老师,所以我也要当老师。她学的也是师范,现在已经是一名老师了。还有一个叫张梦晨的小姑娘,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做过多种工作,但总是干得不开心,后来她考到我们这里一所很好的私立中学去当老师了。她跟我说,杨老师,我就想像你一样,一辈子教书,因为走进校园我才快乐。

还有一个女孩叫马晓晓,她跟我一样学的是英语专业,现在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她说,杨老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有一天你写我编,咱们师生的名字印在同一本书上。2020年,她约我翻译的《跟希区柯克学悬疑电影》正式出版,我是译者,她是责编,我俩的名字写在同一本书上,我们都特别开心。

我的阅读,我的写作

中国教育报:你认为阅读对教师意味着什么?有没有对你影响比较大的教育专业书籍?

杨筱艳:对于教师来说,阅读的意义在于它能使你的知识变成有源头的活水。教学也好,写作也好,是一个不断往外掏的过程。如果你的知识积累是一潭死水,总有枯竭的时候,所以要持续地读书,让阅读成为终身的习惯。阅读了,你的生命才丰富。读书多有意思啊,我不能想象我的生命当中没有阅读,那样我会觉得很痛苦。

在我的从教经历中,对我产生影响的第一本书是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建议》,尽管这是几十年前的书了,但教师必读,这本书真的是太好了。第二本对我影响重大的教育书是美国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的《智能的结构》。书里提出的多元智能这一理念,为我打开了教育生涯一扇新的大门,因为在教学过程中,我发现有些孩子怎么教也学不会,于是很着急、很焦虑,甚至很担忧、很生气。了解了智能的结构,我会从一个新的视角来看待这样的教学现象,也有更多的办法去帮助学生,甚至家长。一个英语学不好的孩子,他可能体育特别强,美术特别强,一旦你把这个教育理念引入你的教学实践中,你就少了苛求,多了宽容与理解,这样才有可能挖掘学生的潜能。

中国教育报:“南京人真爱吃鸭:盐水鸭、蒸板鸭、红烧鸭……后来,日本人来了,盐水鸭铺子关了,家没了。”你在《荆棘丛中的微笑:吴安》这本小说中,以南京一家盐水鸭店的小学徒吴安为主角展开故事,这段引语一下子把历史拉近了。无论是写给成人读者的都市小说,还是写给孩子的儿童文学,都能从中感受到你对人物、对生活的细腻观察与描摹。你的“故事眼”和“故事耳”是如何形成的?

杨筱艳:在我看来,生活本身就是一个超级素材库,作为教师写作者,校园每天都给我提供新鲜的素材。我很喜欢看事物,看了以后我会记住,记住以后我就会想象。我每天回家会路过一条铁路,当一列火车开过去时,它的每个窗口从眼前闪过,还有一闪而过的人影,我就想,每一节车厢都载着很多故事吧。对我来说,世界就是由故事组成的。有时,新闻结束的地方也是文学开始的地方,我获冰心奖的《暴走的八月》,故事原型就来自报纸上的一则社会新闻。

在指导孩子们写作文的时候,我说你要有意识地让你的眼睛能够看到故事,不只是看到现象,一定要把素材像珍贵的珠宝一样,珍藏在你的思维记忆里,或者记进你的小本子里。我有一本“文学手账”,所有的灵感我都记上去。其实手机上也有很多这样的软件,你可以随时随地把生活中一些触动你的东西记录下来,然后想想它有没有前因,有没有后果。故事性的眼睛和故事性的耳朵是可以培养的。

中国教育报:作为教师/作家/编剧/译者,请介绍一下“斜杠人士”的时间管理,愉悦感是怎样在不同身份间流动并互为促进的?

杨筱艳:一个人担当不同的角色,我很享受。在时间管理上,我最大的优点是不拖延。我没有拖延症,想到的事情一定做,我每天会有一个to do list,把要做的事列出来,做完一个勾掉一个。无形当中,时间就节约出来了。我抓紧时间,在学校完成所有的本职工作,当然这也不是每一个老师都能做到的,因为这有个经验积累的过程。如果你是个新教师,那肯定要带工作回家的。记得我刚入职的时候,教具都是带回家做的,做到半夜12点。那时用的还是幻灯片,要画好了以后先勾线,然后上色,写字配文什么的,这些都是要花时间的。

中国教育报:你如何用阅读影响学生?会给他们哪些阅读建议?

杨筱艳:我们学校有很好的读书氛围,我在学校里带一门文学鉴赏课,实际是社团活动。每周五下午第二节课,大概讲40分钟到一个小时,我给孩子们讲名著,中国的、世界的,分主题讲。前年,我给他们讲的是红色经典,《林海雪原》《红岩》《铁道游击队》等等,我都没想到孩子们这么喜欢听。外国的我给他们讲《远大前程》《双城记》《巴黎圣母院》。对于小学生,我觉得不必让他们勉强去读原著,而是把这些名著像种子一样种在他们心里,也许他们到了初中、高中、大学,会自然而然地找原著来读。

推荐阅读是非常有意义的,疫情之前我去江苏的许多城市作读书讲座,家长和孩子们的热情特别高。

《中国教育报》2023年03月08日第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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