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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就是乡土

发布时间:2024-02-23 作者:付润石 来源:中国教育报

晋太元十二年的春天,武陵人寻找桃花源的春天和除此之外的千万个春天没有区别,正如桃花源和老子口中每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中国乡村没有区别。这个春天,我们不知秦亡汉兴,无论魏晋,我们感知的是四季交替与春天来临,节气变换一如世代相传的谚语,以及自仓颉以来就亘古不变的象形文字。

那一天,一个武陵的捕鱼人看到桃花落下,在水面荡起的千万圈波纹中想见了千千万万的春天,其实时间并未如溪水一样流淌,而是拒绝流动并且期望着乡下泥泞的脚掌踏入同样的河流。他的目光顺着褶皱的波纹一圈圈向外,看到的是褶皱的空间、褶皱的关系,一开始是他家中的妻儿老小,然后是村中的亲属同族,顺着血缘的脉络他处处志之,寻向所记,一直到遥远的太守,庙堂之上的官吏和退隐江湖的刘子骥——但那已经太远太远,眼下他唯看见桃花难画,几乎凝固的环形时间永不漾开。

寻找桃花源,好像就是在寻找理想中的乡土中国。站在方才通人的洞口,他忽然明白往外——多难的武陵是横暴统治的乡村,往内——幸福的桃源是长老统治的乡村,形式不同而已,并没有本质区别,豁然开朗之后的生活依然没有记忆。

撑一支长篙,捕鱼人如同在时间和空间里漫溯,俯身看见水中的自己时,白衣捕鱼人也是黑衣捕鱼人,是少年鲁迅记忆里撑乌篷船的六一公公,是少年胡兰成记忆中挑担时带着映山红的胡村农民,或者黑夜中大鱼似的从船上跳跃的少年。乡土没有历史,有之也只是一年年的花开花落,从厅里堂前到天下世界。

随意、模糊、相对,那是我们的乡村。以认识村里所有人为理所当然的捕鱼人在得知另两人也和他一样生活在那棵黄角树下,也渴望着虚假的幸福时,诧异不已。群己界限在何处,他并不明白。捕鱼人的思维也像桃源人那样深扎在泥土中,掌握了“指石为证”的武陵语言,他可以自豪地说,“我就是武陵”,“我就是晋朝”,但是武陵与绍兴有什么不同吗?晋朝与民国有什么不同吗?时间的溪流上没有新鲜事,发现了桃源不过是因为曾经遗忘过它,而既入,至郡下之后,也不见得能再记忆起原先的所在,以至后无问津者。

此端,不知秦亡汉兴的桃源人依然凝视着桃花,而彼端的费孝通告别父亲和校长,踏上远航的行船,然而即使远在英国的大学里,他依然没有流动,一如在他之前的许多人。“松江鲈鱼肥”,梦里的故土山河不只是寂静月夜下的竹林山村,亦有人头攒动和寻常街巷的烟火气。乡土中国是每个地方的地方志,他从苏南追逐到昆明,追得他好辛苦好疲惫,然后他眼看着西南联大讲坛上繁杂的课题与概念缩小又缩小,变成一只兔子在他的手中,一只他可以放在掌心、可以搂在怀里的小动物,好熟悉的气味,好熟悉的悸动。他抚摸它,用人类学社会学的语言抚摸它,用吴江的乡音和苏州城里的笛声日色抚摸它,用一个海归游子的目光和泪水抚摸它。他终于找到了他梦中的乡土,原来乡土就是兔子。

(作者系西安交通大学少年班2022级学生)

《中国教育报》2024年02月23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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