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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孤单的背影

——读李红艳散文集《踪迹》

发布时间:2019-12-31 作者:徐晓村 来源:新华书目报

看了《踪迹》里的头几篇文章,我想起李红艳原来是学中文的。学中文的会写散文似乎很正常,其实也未必。如果当了教授、学者,此事就该另当别论了。以我有限的阅读经验,学者的散文容易缺少灵性,缺少滋润,于是就不免干枯乏味。

大概因为学者头脑里整天缠绕的都是些概念、材料、逻辑一类的东西,时间久了,感觉的、想象的能力就衰退了。语言也会被改造的,学术论文追求的语言的单义准确性,是文学语言天然的敌人。这就像跳芭蕾舞的女演员走路会变成外八字脚,尽管她原来并不是这样走路的,不在舞台上这样走也并不算好看,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红艳当学者很多年,然而灵性未失。《初来乍到》一文,只是写初到美国的几天,办理一些应办的事项,有的很顺利,有的是别人帮忙办成的,如此而已。这样一些材料,中学生写篇作文大概可以吧?李红艳却写得饶有情趣。那些琐事似乎也变得别有意味。

文末写道:

“今天早晨起来,时差还没有完全倒好。坐在屋子里,看着外面的阳光、湖光、森林,有种悠闲的感觉。”

没有倒好时差,身体当然是不大舒服的,但这却并不妨碍李红艳“悠闲”地欣赏窗外的景色。这本散文集中的大多数文章叙述从容、情绪安稳,都与这种心态有关。

人生哪有那么多春风得意的时候,经历坎坷、遭遇逆境的时候,仍不忘且能够欣赏日常生活中的美,这是李红艳的觉悟与态度。

《踪迹》中我最喜爱的是“漫忆乡愁”这一辑中的文章。辑里第一篇文章《写给家乡的话》里说:

“生活就像是一种干干净净的过滤器,过滤了你的知识、书籍,你的虚荣、疲惫,还给你的始终是你在童年时期的快乐记忆和生存痕迹。”

显然,这一组文章是回忆童年往事的。作为一个作家来说,李红艳占了一个很大的便宜,她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中国人似乎不大会写城市,要么写得很“燥”,要么写得很“浮”,读来总是不大亲切。

这一组文章的题目很有意思,除了上面提到的第一篇之外,都是乡下的物产。老玉米、羊肉泡馍、烟叶、菠菜、麻花、南瓜,还有猪。这些农民种植、喂养、制作的东西,仿佛是在柴烟的气味中一一呈现出来,顺带着也写了农民,他们的日子,和那悠长时日里平凡和真实的愿望。自然也有作者自己。

“在物质不很丰富的时代,南瓜是我们每日必备的蔬菜,它像我的兄弟又像我的朋友,和着我的节奏一般地长着。每顿饭前,馒头的旁边静静地卧着它,很懦弱的样子,又很渺小地站立着,往往我都不会忽视它,很起劲地吃了好多,也就因此而饱了。”(《南瓜》)

我不知道还有谁把南瓜或其他食物比作兄弟和朋友。这比喻并不只是新巧,而是自然微妙地透露出作者与乡村生活的血脉相连、水乳交融,并引发起与南瓜一样平凡的衣缝里沾着泥土的农民的联想。他们艰辛的劳作,他们满身的汗味,他们种植的作物养育了我们。那“很懦弱”“很渺小”的与其说是南瓜,倒不如说是农民。

李红艳的散文平静从容,围炉夜话一般缓缓讲着过去的事情,即便有所评价,态度也是宽容温和的。

《羊肉泡馍》一文中写到吃异乡的羊肉泡馍,“一样的海碗,里面除了几片羊肉之外,就是清汤了,自然还有你自己要吃的饼子。桌子上放的也不是辣椒羊油,而是一种什么酱。吃了一半就出来了。”不是家乡的味道,不吃就是了,仅此而已。但内底里却潜藏着深沉的情感。她写到看见童年时代照料自己的奶奶躺在棺材里时,只说了一句“我当时居然觉得人生很苍凉”。“居然”一词写得真好,把一个初涉世事、懵懵懂懂的孩子,第一次看见亲人死去时受到的刺激和震动、内心的痛苦与茫然,准确又含蓄地表达出来,超过了千言万语。

“长大之后,在校园里,当朋友聚会的时候,有时我也会偶尔品一支烟,从来不知道好坏,只知道是烟就行了,那种阳光里烟叶的味道是不会再含在嘴里了。烟丝依旧是看起来一样的纯良、忠厚,我那故乡的亲人们还在巷子里挂满烟叶吗?”

这一组回望故乡的文章都像是一个并不会抽烟的人,想通过烟草的气味捕捉到故乡的味道,总会觉得有差异的。那种味道永远不会再现,就如在精神和情感上人们永远回不到故乡,这是一种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的惆怅,一种既浅又深的哀愁。其时,作者离开了乡村,到了北京、上海这样光怪陆离的大城市,甚至是德国的柏林,其间大约也应该有不适和困顿吧,故乡也因此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亲切、温暖、安静的所在。所以,这文章就如一声五味杂陈的感叹。

我看过不止一本专门写参观博物馆的散文集,知识增加了一些,却总觉得有点乏味。《踪迹》里“艺术随笔”一辑的文章也是写参观博物馆或美术馆的,从中当然也可以看出作者历史的艺术的修养。参观博物馆,没有一点相关的修养是不行的,否则就变成了“到此一游”。只有学问也不行,你的艺术感觉很容易被知识压抑,写出来的文章成了艺术科普,而没有个人的体验。

李红艳的艺术感觉很好。她这样描绘一幅画:

“《归来》描绘的是忧伤的家人用马车载着亲人们的棺材回家的途中。雨后的草地泛着水气,画面上的赶车人不喜不悲,面无表情,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在隐隐地显出轮廓来,积雪消融着。家人在车上,家犬低头在沉思,没有急速前进。”

她不去写家人的悲伤,而是写低头沉思的家犬,写家犬没有快跑。狗也感觉到了悲伤的气氛,有了这一句描写,整个画面的压抑与哀戚扑面而来,仿佛能闻到一般。

在这些文章中,作者有不少议论,都是围绕着眼前的艺术品展开的,然而我看了之后却觉得有点悲凉,或许因为艺术本身就是悲哀的,或许是因为作者在异国他乡,其议论便格外冷峻所致。

其实,每一个作家都只不过是给自己的灵魂画一幅肖像,清晰或模糊,如此而已。

我在《踪迹》中却只看到一个孤单的背影,面对着一个庞大的五光十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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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踪迹》 李红艳 著

中国农业大学出版社2019年9月出版

来源:《新华书目报》2019年12月26日第07版 版名: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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