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幸福感”是衡量教育生态健康的重要标尺,直接关系到教育质量与学生的成长。教师如何建构幸福的职业环境,让课堂成为师生共同奔赴幸福的理想课堂?在分数与素养的双重期待中,在标准化与个性化发展的双重要求下,教师该如何构筑自身职业幸福的基石?本期教育圆桌派聚焦“创造幸福的理想课堂——兼谈人工智能时代的教师职业幸福主题论坛暨大夏书系读写节2025年临港专场”,分享五位教育专家、一线教师的亲身经历与感受,在教育的本真处寻找答案。
嘉宾:
窦桂梅 清华附小校长、清华附小集团总校长
张人利 上海市后“茶馆式”教学研究所所长
陈大伟 成都大学教授、四川西部教育研究院院长
李百艳 上海市浦东教育发展研究院院长
潘婷婷 华东师大临港附小和附中校长
主持人:
中国教育新闻网记者 戚悦
生命因教育更幸福
主持人:在你的教育生涯中,有没有哪个瞬间让你深刻感受到让生命因教育更幸福?
张人利:在我的教育生涯中,值得我开心、幸福的事情很多,值得我骄傲的事情也很多。有一件事让我引以为豪:我的一位学生,自1979年高中毕业到现在,几十年时间,每年春节都来看我,从没有间断过。如果一个学生一辈子都能记得他当学生时的感受,这是我们教师感到幸运的事情。有些学生还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我这里来学习,这就是我作为老师的幸福。
潘婷婷:每一位老师在教育生涯当中,都会有一些感动瞬间。去年的一个早晨,我在学校门口,一个三年级男孩向我说了一声“校长好”,我非常激动。因为这个孩子是一个表达有障碍的孩子,他刚入学的时候无法融入课堂,经常在课堂上尖叫或趴在地上打滚。
我本身是心理老师,我们学校的心理顾问是全国青少年心理专家陈默,我们就让陈默老师来帮助这个孩子和这个家庭,对他多次咨询、指导。过了2年,这个孩子现在能表达,情绪也比较稳定,课间经常看到他到教室挽着老师的胳膊,提醒老师“要上课了”,老师们都觉得他可爱。现在他能够很大声的问我“校长好”,这对我来说是最幸福、最治愈的一声问候。教育是爱的唤醒,我们希望通过爱的教育,支持、关怀每个孩子,唤醒他内在的本质具足的那种潜力。
陈大伟:幸福的问题首先是角度的问题,光讲转变、感受是不行的,还得从行动上努力。我在2003年到一所学校去观察课,和老师们交流,等交流结束的时候我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自己当老师幸福吗?老师们原本喜笑颜开,此时却都低下了头。当时我生出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写一本引导教师追求幸福生活、发现幸福生活的可能的书。2004年6月份我出版了一本《创造教师幸福生活》。可能做一点对教师有意义的事情,这让我更幸福。
人因思而变,人因变而幸福。最近,我收到学生杨叶给我发的微信。她说把我与她交流的“人因思而变”“经验+反思”和班上同学分享。她的一位学生说:“老师,过去我过的是糊涂的日子,我不知道‘人因思而变’有这么大的力量,我开始重新思考该选择怎样的人生。”我在想,学生愿意传递我们的东西这也是幸福。
李百艳:我们的教育是由每一个时间刻度上的故事构成的,我觉得教师的幸福是在课堂点燃生命的那一刻。
有一堂课上,我上余光中的《乡愁四韵》(罗大佑谱曲、演唱),还播放了罗大佑的歌,很美。我苦心孤诣地设计了“知人论诗—以诗解诗—借诗发挥”等学习方法和教学环节,在呈现教学成果的环节,我问:“你们谁读的最好,给大家读一读。”班里公认的“朗读明星”没有主动朗读,说:“我觉得这首诗很怪。老师你看,整个一首诗都是‘给我’,他就像个乞丐,像个要饭的。”话音一落,课堂上一阵爆笑与欢呼,我当时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孩子们读这首诗竟然是这样一种感受。他们完全凭着语言直觉,而教师有太多的预设的东西。我说“那你就像乞丐一样读吧,同学们也都练一练。”孩子们读得很起劲。
后来有个孩子说:“老师,不只是乞丐,还像醉鬼。”我说:“何以见得?”他说:“因为第二句是‘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我说:“那醉鬼该怎么读?”他说:“我知道,我爸爸喝多了是这样的。”课堂里的别开生面可想而知!
余光中从小在长江边长大,经过南京、重庆的辗转,后来到了台湾,多少年海峡两岸的阻隔,满含乡愁。就这样,我们找到了这首诗最深层次的情感密码。我也是从这节课发现:我们要倾听学生,要跟学生对话,我们的课堂就会出现不曾预想到的精彩。
创造幸福的理想课堂
主持人:面临教学压力,以及教育管理和学生成长的困境时,如何坚守对教育幸福的信念?是什么力量支撑你前行?
张人利:我在获得“全国最美教师”这一荣誉时,在获奖感言里我说:有人问我,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还会在教育岗位上坚守?我说,我是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在享受着教育的乐趣。这种乐趣来源于两个方面。
第一,我遇到了一个富有挑战性的问题。当初我进上海市静安区教育学院时,教育学院的地位是有争议的。如今我们更重视教育研究,教育和医学是一样的,它既有基础性研究,还有应用性研究,应用性研究应该让教育学院来做。我发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教学的应用性研究》,我们的定位,让我坚持下来了,学校发展起来了。我还遇到一个薄弱学校,绝对有挑战,我给这所学校的定位不是“变好一点”,而是“跑到最前面”,我办成了,我感到很享受。
第二,我遇到了相当复杂的问题。基础教育的复杂是人的复杂。从某种角度来看,基础教育是是研究人的学问。校长的最高境界是让更多的老师开心,只有老师开心了,学生才能开心。从办学的目标来看,肯定是学生第一,但是要谈到如何促进学生的进步,最应该关注的是老师,通过老师的培养达成学生的培养。我认为如果以我的教育幸福感影响老师,那么老师会感到幸福,我们的学生也能享受学习。
窦桂梅:我做校长有13年了,我每年都有一个习惯——手写“校长奖”。在附小有句口头禅,既不以应试为唯一目标,也不以所谓素质教育作掩护而无所作为。作为校长,我要用非正式的评价,而不是三好学生的证书和学生期末的成绩,给每一个学生做一种特别的鼓励、呵护,非正式评价看似随机、零散,但在师生日常的情感碰撞过程中,真切、朴素地记录着学生生命成长的完整过程。奖励学生们在学科学习、体育运动、个性发展等等方面的亮点和点滴进步。我从做校长开始,一年能写6000多张校长奖。我的幸福在这里,因为我在写他们的名字的时候,我觉得我和学生们在产生联结。比如我给小方同学写的时候,我知道今年暑假北京市的女足联赛,她被选中当北京的女足代表,她代表海淀区,一个人进了10个球,我很激动。我写道:你是我们清华附小的“小铿锵玫瑰”。
评价即育人。无论是正式评价,非正式评价,都在着眼于学生成长规律、生活轨迹、发掘学生优势潜能。我认为做教育工作者,持续的幸福来源于与他人的联结,我们创造着彼此的创造,再把这些经验和幸福分享给他人。
主持人:你认为有哪些具体的教学策略或班级管理方式,能够同时提升学生和教师的幸福感?
窦桂梅:21年前,我在西安上课,执教《圆明园的毁灭》。讲这节课时,我在课的结尾更加沉着冷静地说道:“圆明园的大火早已熄灭,可是我们思考的脚步不能停止。有着五千年文明的强大的中国为什么会被几千个强盗杀到京城? 圆明园烧掉的究竟是什么?毁灭的究竟是什么?永远也毁灭不了的是什么?现在回看这个课堂,我给学生、给21年后的我怎样的新的感受:怎么用理性的目光来看待历史的耻辱,让理性的阳光照耀新时代儿童的心房。我们要相信未来——相信我们的后代会胜过我们,无论是视野、理性、智慧还是面对历史和人生的勇气。因而,我们把事实本身留给学生,并不是什么残忍的行为,相反,我们相信他们总会有比我们更强大的力量面对历史的尘烟。我们现在要给予孩子们的就是那帮助他们穿透历史尘烟的理性和智慧的光辉。让我认识到,如果谈小学语文主题教学论,我们应该思考我们和时代进行了怎样的对接。
30余年带语文主题教学团队,我非常荣幸地从一个实践者、改革者到国家成果奖的获得者,到第九届语文课程标准修订的核心成员之一,能够成为参与者、见证者、实践者的幸福,已经不是你个人的幸福,而是第八次课改到第九次课改的历程当中的国家贡献。幸福不是异想天开,幸福可能就在创造幸福的过程当中。当这一点成为大家的共识,成为大家更加理性的阳光照耀我们所有一线老师心房的时候,我们才能找到共同的理想课堂的样子,才能理性看特定学习主题引领的学习任务的单元设计,真正做到“左手课标、右手教材、心有儿童、学出精彩”。
李百艳:我感觉幸福在于一种寻找、坚持和反思。我们在教学中都在寻找教育的规律,课程教学改革发展到今天,新课标特别强调主题学习,窦桂梅校长的小学语文主题学习大放异彩。新课标讲到的这些学习方式在本质上是没有变的。所以我一直跟教研员说:把工作研究化,研究概念化,你要找到一个能反映教育教学本质特征的那个概念,然后坚持,不断地做,不断地丰满。第三个是反思。我真心觉得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太缺少反思了,不能够和自己对话,只有实践加反思,才能真正成为专家型教师,反思带来的认知更新的幸福,是难以言说的幸福。
主持人:在追求成绩与培养幸福能力之间,教师常常感到两难,你如何找到平衡点?
陈大伟:我以为,提高成绩和发展幸福能力不是对立的,很大程度上讲,只要学生幸福了,他就会学得更好。因此,在教学内容、教学方式调整当中,首先要关注教学内容对学生的人生意义和价值。如果学习内容、活动对学生幸福生活是有帮助的、有价值的,学生自然会跟上来,愿意付出努力。不要完全二元对立,我们要找到一条中间的路,去挖掘教学内容的意义,让所学的知识对他人生、对他的幸福真正有意义、有价值,让学生想学,这样的东西学到了,就会不怕考,而且会幸福。
张人利:刻苦学习和快乐体验,这两者没有矛盾。我们很多人认为题目刷得越多,成绩就越好,这是一个误区。“双减”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提高教育质量。学生学习有“高原现象”:学习之初,练得越多,成绩提高越快,随后就会出现拐点,练得越多,成绩提升变慢。拐点出现在在什么时候?从统计数据来看,15周岁的学生,练习时间平均一周不要超过11,上海的统计数据是13.8,也就是说负担已经偏重了,这个时候再增加练习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我们学校的策略不是多做题,而是少做题,保证学生的作业一定是自己做的。同时提升学生兴趣,给学生时间。我们学校推广的作业方式叫“荣誉作业”,通过各种激励方式,把作业作为奖励,而不是惩罚,学生们都会抢着做。做作业多不是目的,提升学习质量才是目的。
潘婷婷:其实我们的教育就是一个杠杆,考验我们的是如何用这个杠杆撬动孩子的内驱力。我们学校有一个孩子,第一次考试分数比较低,但他一直在做科技创新,自己研发火箭模型,同时他也很有毅力,可以一天来回骑行150公里(从上海临港到外滩)。我们想让孩子发挥特长,同时挖掘他的内驱力,把他的品质迁移到学习当中来。他现在是社团的负责人、科学课代表,成绩也有很大提升。我们提出“育生命,丰未来”的办学宗旨,就是给生命成长力量,让学生的生命更加丰富完整,希望孩子们在幸福和成绩之间能够获得更好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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