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蘋洲的前世今生

在我的中学时代，曾掀起过“席慕蓉风”。特别喜欢诵读她的《悲喜剧》：“当千帆过尽，你翩然来临，斜晖中你的笑容那样真实，又那样地不可置信。白蘋洲啊白蘋洲，我只剩下一颗悲喜不分的心。”青春年华，情窦初开，千帆、斜晖、白蘋洲，这些唯美的意象幻化成一个美丽纯洁的爱情影像，心中杂念涤尽，顿时空灵起来。白蘋洲是一处心驰神往的秘境：早晨，白雾迷离；黄昏，波光潋滟；远处，则是直达天际、缓缓移动的叶叶扁舟。

后来读到温庭筠的词，方知《悲喜剧》化用了《望江南》的意境。温庭筠精通音律，辞藻华丽，秾艳精致，被尊为“花间词派”鼻祖。“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生动细腻地展示望江楼上女子内心的失落。她精心打扮，倚楼久久伫立，可是千帆过尽，远人不归，一定肝肠寸断。席慕蓉的《悲喜剧》续写了《望江南》的爱情故事，让那位从晚唐开始等待的女子，千年之后终于等到心上人，深情地相拥入怀。

蘋，小时候我们叫它四叶草，生长在水陆相交的软泥上，夏秋季节开白花，所以又叫白蘋。“于以采蘋，南涧之滨”“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均出自《诗经·国风》，不少学者把采蘋的用途解读为祭祀，但更多的时间，采蘋和采荇一样，是农人的日常劳动。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朴素的先民在劳动中创造了不朽的诗篇，歌咏无邪的男欢女爱，述说艰辛的劳动。小小的白蘋得以升华，有了诗的精神、诗的灵动。

诗经的篇章诞生于黄河流域的远多于长江流域。随着经济重心南移，特别是蘋这种柔嫩的水草与南方的“烟柳画桥”气质非常契合。同时，白蘋洲三字不仅意象柔和，音韵也很轻软。于是，“白蘋洲”文化开枝散叶，在南方发展起来。南朝诗人柳恽的《江南曲》是迎客的：“汀州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唐代诗人顾况的《白蘋洲送客》是送客的：“阙下摇青珮，洲边采白蘋。临流不痛饮，鸥鸟也欺人。”洲是江中的小块陆地，水陆交汇之处。“送人归，送人发，白蘋茫茫鹧鸪飞”，诗人张籍在《湘江曲》中，采一把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白蘋，迎送故人，实在超然淡泊。

盛唐气象开阔，蘋是友谊的象征，诗人也不着力描写卿卿我我的爱情。晚唐以后，特别是宋代，诗人更注重呈现人性深处的感情世界，常常用景与物来展示内心柔弱的一面。柳永《玉蝴蝶》写道：“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凄凉冷清之下，作者黯然神伤。寇准《江南春》写道：“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又是一个白蘋洲畔孤寂落寞、凝目远望、苦候郎归的女子！从唐朝到宋朝，蘋作为友人迎别、任性自然的象征意义渐弱，作为游子思妇、闺怨怀春的色彩日浓，不正好回到了《诗经》“思无邪”的爱情主题吗？

哪里有多情的诗人，哪里就有白蘋洲。从诗经到现代诗，在中华文明的精神内涵里，白蘋洲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学意象，已经镌刻在诗人和读者的内心世界里。

（作者单位系四川省内江市东兴区教育体育局）

《中国教师报》2019年12月04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