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被蒸过的月饼

提着一盒月饼，捏着一张包裹领取单，站在邮局高高的橱窗边，他踌躇了很久。

月饼，是平邮回家，还是快递回家，这本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对于他却成了难题。20世纪90年代末，寄快递没有今天这么方便，一盒月饼的快递费不便宜。他刚出来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原本准备买一床被子。毕竟中秋了，气温一天天凉了下来，他盖的还是从老家带来的一床毛毯。

月饼是单位中秋节的福利。拿到月饼时，他差一点拆开包装，将月饼拿出来自己享用。这么多年，他对吃月饼是有向往和惦念的。小时候，隔壁小伙伴的父亲在乡里做事，逢年过节总有一些新鲜的零食带回来。中秋时节，他亲眼看见小伙伴吃月饼，一边吃一边向他念叨：“好吃，真是人间美味！”

他也吃过月饼，在城里的舅舅家。他清晰记得，那是一块来自广州的月饼，切开里面有一整个的蛋黄，酥软、滑腻。他也清晰地记得月饼的味道，甜、滑、腻、美。这是他吃的第一块月饼，打败了他吃过的所有零食，他甚至一度认为：人间美味，莫过月饼。舅舅一个劲儿地劝他父母也吃上一块，他们却最终没有吃，拿纸包好了剩余的两小块带回家，让在家的弟弟和妹妹第一次吃上了月饼。

想到了把月饼留给弟弟妹妹的父母，他停住了拆开月饼盒的手。他不知道父母是否吃过月饼——他却清楚地记得，他的家乡产玉米、黄豆、红薯，父亲的十亩果园也产黄澄澄的梨、酥软甘甜的桃，可是他家中秋前后的餐桌上，却摆不出城里的月饼；他清楚地记得，父母半辈子在土里刨食，辛辛苦苦把几个孩子送进了大学；他也清楚地记得，他亏欠一块给父母的月饼。

平邮回家吧！犹豫挣扎了好久，他最终做了决定。他想，这月饼包装看上去好好的，平邮回家最多一个星期，应该不会坏。再说，这一段时间手头紧，买被子是排上日程的头等大事，再拖冻病了影响工作。他甚至觉得，不吃自己垂涎了多年的月饼，多少也算一份难得的孝心，也算对得住父母。主意已定，他朝柜台走去，拿起笔端端正正地写下家里的地址、父亲的名字。

填好包裹领取单，他径直走到另一个柜台，递给绿色衣装的邮政员。盖印、查件，接着邮政员走到里面的房间，取出一个大大的包裹递给他。“是什么？”他有些好奇。“是棉絮呢！”邮政员告诉他。“哪里寄过来的？”他追问。“湖北。这体积快递过来，要不少钱的！”他不记得是不是跟父母提过自己还盖着毯子的话，但是他却隐约觉得这棉絮应该是父母寄过来的。他的鼻尖有一些发酸，想着自己为一盒月饼平邮快递的犹豫和矛盾，越发觉得自己可笑——自己一点点的“孝”、一点的“舍”，在父母无私的爱之下，被衬托得如此自私狭隘。

两个星期后，他照例打电话给母亲。电话那头，母亲异常欣喜。絮絮叨叨一些家长里短之后，他问母亲：“月饼收到了吗？”

母亲告诉他，月饼收到了，他接着问：“月饼好吃吗？”他本想问母亲：“月饼霉了没有？”可是，他不敢问，他也怕问。

“好吃，真好吃，如果不霉就更好吃了！”母亲在电话那头说着。

他有些着急：“霉了，你们怎么不扔掉？吃生病了怎么办？”

“你这么大老远寄过来，不容易，扔掉太可惜了。我们把月饼在锅里蒸了一下，没事，好吃着呢！”

听着听着，他的泪，流得不停。

（作者单位系广东省广州市白云区云英实验学校）

《中国教师报》2023年09月27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