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的“教育义务”

近来喜欢看作家的创作笔谈，他们谈及的创作心理和写作方法对语文教学中的文本解读很有启发。小说家创作人物，虽然有勾勒人物形象的权利，但其实在写作过程中他们笔下的人物是有自己意志的，人物的命运不完全掌握在作家手里。

教育教学也是如此，要遵循教育教学规律而不是教师自己的意志。我写作时，初稿往往一挥而就，重点记录思维；第二稿调整结构框架、主题角度；第三稿才润色句子、修正字词。这种写作经验的好处是能够站在写作者的角度指导学生习作，也能够从创作心理学和写作方法的角度解读文本。无论指导还是讲课，常常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发现。

作家路遥在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讲述了他写《平凡的世界》的开头的经历：“三天的失败主要在于思想太勇猛，以致一开始就想吼雷打闪。其实，这么大规模的作品，哪个高手在开头就大做文章……不仅开头要平静地进入，就是全书的总布局也应该按这个原则来。”

平静的开头既是技巧又是艺术，教学也一样，课堂导入可以平静一点，慢慢进入教学环节的主体，然后再掀起波澜。如果一开始就涌动起澎湃的激情，后面的情感将推向何种高潮呢？40分钟高潮迭起，是否会带来审美疲劳和情绪衰退？好的教学应该润物无声地将思维引向深处，而不是刻意拔高。

读很多名师的课堂实录，我发现他们的课堂导入常常是平淡的，仔细品咂又觉得平淡中有内涵。曾经，我带自己的学生上公开课时对导入语精雕细琢，后来扪心自问：平时上课也是这样导入吗？如果平时不这样讲话，遇到公开课就这样讲话，学生会不会认为老师装模作样？这样一想，我很汗颜，此后再上公开课就像平时一样，效果非但没打折扣，反而因为真实自然而更加顺畅。

还记得那年我作为学科带头人作汇报，由于我形象普通、言语不多，开始并不受关注。汇报时，我的普通话表达准确流利，工作坊内容丰富独特，许多老师都抬起头专心听，还发出会心的微笑，会后不少同人说我“小宇宙大爆发”。或许，这就是先平淡后惊艳的效果，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刻。

作家的创作也好，教学的方法也好，与做人的道理是相通的，静水流深，有时内在波澜对人心的激荡更加长久也更有力量。

凭借《雪山大地》荣获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的作家杨志军曾说：“我知道此生的文学义务，就是建树关于‘人’的理想，建树关于生死、荣辱、美丑、爱恨的人性坐标。”读到这段话时，我正在进行文言文《屈原列传》《苏武传》《过秦论》的教学，司马迁、屈原、贾谊、苏武，他们不正是在建树关于“人”的理想吗？他们面对理想与现实冲突时的精神状态和人生选择，不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丰碑，也是文艺美学中的巨人。为此，我把“历史的回响与‘人’的理想”设定为单元教学的人文主题，引导学生在历史文化语境中思考人生意义这个话题，培养学生的思维能力、审美能力。

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一定有自己的创作追求，也就是“此生的文学义务”。同理，一个有责任感的教师也应该有自己的教育教学追求——此生的教育义务。借助于文学的舟楫，培养完整而理想的人，我愿为此而努力。

（作者单位系西北工业大学附属中学）

《中国教师报》2023年11月29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