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处见真章

一次，坐在上海曹杨二中特级教师王伟娟的办公室里，困惑于肖复兴的散文《单簧管 双簧管》深奥难懂，请教王老师该如何启发学生理解。王老师轻轻地说了句“贴上去”，她的意思是根据学生情况相机点拨。我不记得当时的我究竟回答了些什么，但无疑这句话与王老师说这句话时淡雅自如的神情印记在我脑海中，以至于后来我一想起这件事，马上浮现的就是《桃花源记》中的那句“仿佛若有光”，我也像那位渔人一样，经过王老师的点化，“豁然开朗”而得窥语文教学的“桃花源”。

以此回看王老师的教学，在乱花渐欲迷人眼、“城头变换大王旗”的写作教学思潮中，她作为上海语文界的标杆人物一直保持着教学的定力，按照自己对于写作教学的理解坚实地走着。

有时候觉得王老师的写作教学实在有些“安静”，她从不标榜什么宗旨、理念，只是默默地培植。就像她指导我们做的都是寻常事，似与寻常教师并无二致。可是曹杨二中的“小作家群”一拨一拨地向上拔节，却也是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中发生的。在我看来，王老师的风格主要在于一个“静”字。这种静气体现在气定神闲地保持教学“定力”，不盲从于社会风潮；静心于认定的方向，从容不迫地“深植”下去。这几十年，她就是这么言传身教的。

王老师在写作教学上做的都是寻常事，但偏偏于寻常事上做出了不一样的效果。究其原因，是因为王老师在很多事上做到了“不一样”。这点，很少有人注意到。就像有人评王老师的写作指导课为随物赋形般的智慧一样，畏其不可学也；然而王老师写作指导中注重常规“变型”指导的一面，却罕有人感之、知之。例如作文素材的积累，固是老生常谈，王老师也会要求学生积累，但王老师注重的是积累之后的运用。更确切地说，是评点素材积累、积累与思考同步，圈点素材与多角度论点提炼的训练结合等诸多方法的综合运用。这些方法都是普通甚而“老套”得让人有些嫌弃的，但是经过王老师这番“综合”运用施教，却成果斐然。这就像金庸小说中武侠高手一样，一套不起眼的“太祖长拳”由萧峰这样的高手演绎出来，自是虎虎生风，效果别具一格。这种追求朴实的教学又是和王老师的教学理念分不开的。王老师的教学秉持“普渡众生”的理念，不追求奇崛的创新，而以平常的课上出不平常的效果。大道至简，在追求热闹和形式创新的今天，有时是很难让人觉察和接受。王老师却以寻常事中事事见心思的精神，在写作教学的每一个环节“以己为舟渡人心”，不忽略每个学生的长处与亮点，在学生中形成写作的“磁场效应”，让学生能写、会写、愿意写。曾有禅语云“千江有水千江月”，说的是江不分大小，有水即有月；人不分高低，有人便有佛性。佛性在人心，无所不在；就如月照江水，无所不映。这句话说的是禅机，用来形容王老师的写作教学也是很贴切的。

王老师经常说自己越来越喜欢“静水流深”，并且以此命名她的文集。在她看来，教育的源头活水在课堂中，在学生中，在教学教研的整个过程中。只有投身入水，是一种处于静心状态下的独立思考，方可悟得正道。她说这番话时，下午温煦的阳光斜射进工作室的桌台，满室生辉，让我想起了欧阳修的那句名言“心定则道纯，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

王老师的课堂不仅是“众生平等”，同时也是包容开放的。王老师在《语文教学要注意“六开”》一文中表述了她的提升课堂教学效率的做法。所谓六开，即开放、开发、开通、开心、开明、开掘。其中尤以“开放”最为重要。这些观点是20年前王老师提出的。20年后，回首当年的教学主张不仅没有过时，反而经由时间和实践的磨洗更加清晰。写作教学需要“开通、接通”学生的生活世界，提升学生的思维品质，溯其源头，教师的课堂就必须开放。这些年，中小学写作教学呈现的弊病横生现象，大多与写作教学关起门来自搞一套内容体系有关。学生对写作没有亲近之感，没有真情流露的欲望，写作教学之路越走越窄，在应试的漩涡中不能自拔。在写作教学中，王老师做了许多“题外之意”，比如讲座，比如聊天等，似乎已经与写作教学“离题”甚远，但实质上却是“开窗放入大江来”，站在更高的层面总览课本与生活、历史与现实、当下与未来。当学生有了这样的眼光与格局，提笔写作自然就随处可见“银山拍天浪”了。

王老师的作文教学最初我是这么体会和概括的：心中有谱，适时点拨、指导有神。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对王老师长期实践的观察，我以为这句话是浅薄的，无法涵盖王老师写作教学的精髓。因为王老师的写作教学观是与她的语文教学观、育人之道密不可分的。她做的那些寻常事中，往往蕴含着灵活的写作指导之道和慈爱忧悯育人之道。在她的写作教学中，“道德文章”这四个字始终是在首位的。

每每受困于教学瓶颈，便又想起王伟娟老师淡定的眼神，这种静水流深的淡定，给了我永远在语文路上的勇气。

（作者系正高级教师、上海市真北中学副校长、上海市普陀区语文学科带头人）

《中国教师报》2024年06月26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