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激情与魅力

江苏省锡中教育集团总校长唐江澎《好的教育》的第二辑《AI时代学生画像》出版了。这是一部内容丰富，言说方式独特，富于启发性与感染力的著作。

毫无疑问，如同书名所提示的，唐江澎首先带我们一起思考AI时代的教育。虽然自1956年“达特茅斯会议”以来，人工智能就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但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引起广泛关注。而到2023年，ChatGPT推动生成式AI迅猛发展，短短两三年时间，这个世界终于真正进入了人工智能时代。相比此前所有的工业革命与科技革新，人工智能在覆盖面与创新性上最为广泛，它引发的变革是全方位的，它对所有行业的改变是深刻的，一些行业式微甚至消失了，一些行业诞生了，而更多的行业则走在重新洗牌的路上，教育也是如此。

让学生做AI的主人

唐江澎不仅在理论上而且在实践上开启了探索人工智能时代教育的新路径。2014年还是Wi-Fi环境下GAN推动图像生成技术发展的年月，唐江澎就在当时任职的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启动了《江苏高中“未来教室”研究》课题，经过10年努力，这一课题在锡山高中结出了丰硕成果并成为学校教育的日常。也是从那时起，唐江澎的内心有了与时俱进的“AI教育情结”，他始终保持对人工智能的关注，不断共时性地提出AI教育问题。可以说，他是国内在这一问题上思考最多的引领性教育专家之一。他不但从教育哲学的高度宏观思考AI时代教育变革的许多本质性问题，提出遵循人的成长规律，让学生做AI的主人，成为“不断放大强化‘大写的人’”的主张，更在实践上从教育一线的层面给出诸多操作性解决方案。

唐江澎虽然是AI教育的弄潮人，但他又是实事求是、清醒理智的，既看到AI展示出的未来教育的无限可能，又不回避AI对教育现实的冲击。本书中，AI时代的教育既是一个现实问题，但更具有未来性，甚至在未来性上又具有隐喻性。这也是本书以“AI时代学生画像”为名，并将这一话题置于第一部分的原因。通观全书，讨论AI时代的教育只是其中一部分论题，余下三部分话题大都聚焦于当下的现实教育场景。作者以结构的方式表达他对教育的认知以及解决教育问题的思路与方法。唐江澎反复强调要将令人心潮澎湃的理想转化为学校的教育景观，要把握好理想与现实、当下与未来、终极价值与工具价值之间的平衡。明乎此，才不负本书的文心，也就更能体察作者的教育之思。

“假如是我的孩子，假如我是孩子”

很难用一句话定义唐江澎，他身上积淀了丰富的教育教学经验，既是一名优秀教师，又是在教育管理上卓有成就的校长。同时，他又处在中国教育改革的前沿，以精湛独到的学术思想成就了自己的形象。列宁在哲学笔记中充分肯定黑格尔“中介”概念的意义，认为“一切都是经过中介连成一体”，唐江澎就是一位“中介型”的教育专家。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中介就是实践，因此可以说唐江澎是一位经验与思想兼具，能将思想化为实际并提出富于实践意义、实践价值与实践可能的教育专家。他总是善于将先进的教育教学理念和自己的思考与基础教育的现实紧密结合起来。而且，这种结合不是一门一科，而是全方位的。

比如，基础教育岗位的从业者可以从这本书中看到唐江澎高屋建瓴而又体贴入微的观点与建议。在《提升校长课程领导力的技术路径》中，他给校长整套操作流程；在《如何提升学校中层执行的效能与温度》中，他重新定义了学校中层，强调“追问”的意义，通过实例剖析和明确职分，描述了中层在场的工作场域并对效能的评价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在《体悟，德育的路径》中，他将道德教育置换为“体悟教育”，将教师的耳提面命改成学生的真实情境，让学生在参与、经历、反思中自主获得道德认知与道德评价；在《站立于教育家境界，做一位幸福的班主任》中，他以自己的亲身体会耐心而深情地对班主任说要这样时时提醒自己“假如是我的孩子，假如我是孩子”！这两种角色的假设足以让班主任在代入中给予孩子充分的理解、温暖、祝福和帮助。当然，不管对哪个岗位的建议，学生一直是唐江澎的出发点与归属。

在我看来，《AI时代学生画像》是一本值得向孩子推荐的读物。在《今天，我们一起毕业》《阅读人生的四条感悟》《带上惠山的两张名片》《母校，是心头永存的温暖》等文章中，那种对学生的一往情深，那种包含理性、理解与理想的爱，是唐老师、唐校长生命的确证，也是他在教育领域不断思考和探索的动力。

他对学生期许的“四者”中有责任担当者、问题解决者，唐江澎可以说是身体力行。我们不能仅止于发问和批判，更要给出方案。他历来主张“不能仅限于无休无止的坐而论道，更应该起而前行，做有理想、负责任的行动主义者”。他相信时间的力量，“不能期望每一次改革都惊天动地、每一次改革都手到病除。但未来就在我们面前，我们必须朝着正确的方向往前走”。所以，不管是《好的教育》还是《AI时代学生画像》，在提出问题之后都是一系列建立在实践、调查与科学论证基础上的实实在在的建议和措施。

做有理想、负责任的行动主义者

需要特别指出唐江澎教育理念的中国性与时代性。他有许多理想，这些理想是历史的、人类的、世界的和未来的，但这些理想实现的路线在他那儿一定是中国的、人民的和当下的。他时时强调中国的教育语境，强调教育的国家意志与国家使命，认同要办人民满意的教育。“既要保持朝着理想的方向行进，又要得到社会现实评价的认可。”于此中，可以看到一个教育专家的明晰的价值、宽广的胸襟和深沉的情怀。

当一些学者面对AI或激进或悲观时，唐江澎明确指出，当下适应AI发展的基础教育改革的所有技术路径都应该基于这样的现实：未来五年，班级授课制不可能颠覆性改变；以知识的掌握和运用为主、发展核心素养的教学内容取向不可能颠覆性改变；以纸质笔试为主的高考模式不会颠覆性改变。于此一例，即可见出一位教育问题解决者的务实与智慧。

与其说这本书是写出来的，不如说这本书是“说”出来的，它的全部内容都来自唐江澎的教育现场，来自不同现场的演讲、讨论和问答。唐江澎始终在教育的现场，始终是一位行动主义者。

作为语文人，唐江澎格外重视“说”。不仅因为“说”是他职业生涯的主要行为方式，更在于他对“说”的深刻理解。在人类文明史上，言说要比书写久远得多。因为“说”，人们才有交流；因为“说”，才会形成活的人际社会；因为“说”，人们减少了许多交际成本。谈到中介，“说”是交往中最重要的中介，也是一个人能力展现的中介。“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也可以说“言说是一个人全部的直接现实”。

每一个听过唐江澎演讲的人，每一个与唐江澎交谈过的人，都会为之感动，那是强大的逻辑力量，是一种此时与他同在的共情感和同理心。他的演讲是长线积累后的即兴发挥，从不做书面置换口语式呆板的“转译”，更不去做表演式的为情造文的煽情。唐江澎说“任何一次成功的演讲，都必须用最精练的语言把思考成熟的事物表达出来，传播开去”。

唐江澎在江苏省锡中教育集团总校长聘任仪式的即席演说中引用了埃里斯·弗罗姆的话“被需要的感觉是幸福的重要源泉”，回顾了自己从不被需要到被需要的人生，以此感念生活。当唐江澎从他的角度叙说自己被需要时，不正是我们在说需要他吗？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文学理论批评委员会副主任、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茅盾文学奖评委）

《中国教师报》2025年11月19日第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