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花生香

我到乡村小学任教的第一学期，带着6个孩子学习的第二篇课文便是《落花生》。透过窗外，我们看到一些农民正在田地里收花生，风中吹来田野的气息，隐隐有这种农作物和坚果的清香。

当我问起落花生名字的由来，几个孩子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告诉他们，落花生确实是花落为生，黄色的花掉落到地上，被称为子房柄的部分钻入土壤中，逐渐生长成荚果，因花而有果，无花亦无果。

其实，小时候我也不知道落花生名字的由来。花生来到家乡比较晚，属于一位“新客”。家乡沙土稀少，并不太适合花生生长，乡亲留出良田欢迎花生的到来——如果田地也是椅子，花生就坐在与小麦一样尊贵的椅子上。花生在家乡安营扎寨，乡亲收获颇丰，卖了好价钱，还吃到花生榨的油——初入口时，香得他们闭上眼睛，让神思不管不顾地飞了好一会儿。然而，时间褪去了花生身上的新奇，它们也变得寻常起来，开花时少有人欣赏，落花生果时也少有人知情。

我家种花生的时间比左邻右舍更晚，而我又是那么爱吃花生，每逢跟着大人上街赶集，遇到卖炒花生的摊位总会慢下脚步，目光被炒得焦黄的花生荚果紧紧吸引，鼻翼翕动、心思出窍，再也不愿漫无目的地陪着大人逛街了。我的渴望写在脸上，大人不可能看不出，有时不给我买只是因为手头缺钱。假如有外婆在，问题往往解决得既快又好，她解开布包从中抽出两角钱，慈爱地笑着，专为我买一大把焦花生。

大人依旧高高兴兴地逛街，我像尾巴一样缀在后面，收了神、安了心，想了一会儿花生在口袋里蹦跳的样子，然后用手指试探了一下，凭感觉挑出那颗最大的。炒焦的花生依然十分饱满，花生的外壳带有麻点，握在手里不会轻易滑脱出去。荚果的肚子圆鼓鼓的，我轻轻地晃了晃，没有发出声音，每一粒花生仁都躺得安稳实在。我拿到鼻子下深深地嗅了嗅，连脆薄的花生壳都是香的——用热锅炒出来的焦香，带一点泥土的淳朴气息。用手指轻轻一捏，外壳裂开，露出红得诱人的花生衣，再轻轻一磕，被炒干后仍旧滚圆光滑的花生仁便滚落到手心里。我开始激动起来，有时会搓掉花生衣，有时会直接用舌尖将花生仁卷到嘴里。稳稳地一咬，只听一声脆响，花生仁破开，随即一嚼，花生的香立刻奔涌出来。似乎花生的一半都是油脂，刚开始嚼的时候还很酥脆，渐渐只剩下焦花生的油香。

无论炒得焦香的干花生，还是刚从地里收获的湿花生，我都非常爱吃，只因它们毫无保留、充沛诚恳的香，老实巴交、心甘情愿的香。后来，我家也种了花生，收获的花生多得吃不完，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用木板车载到街上卖钱。手头一宽裕，大人还会给零花钱，除买爱吃的焦花生外，我还能去书店买心爱的小人书。

课文中确实讲到了落花生的朴实无华、默默无闻，外表也不够体面光鲜，正如谜语所讲“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红胖子”，然而作者依然认为落花生为人所用的精神无比可贵，连他的笔名都起为“落华生”。教室窗外田地里的花生已经收得差不多了——秋天的田野一片片都是令人愉快的金黄色，这里的土壤适宜种植花生，花生田随处可见，成熟后的花生仍是绿叶葱茏。花生田视野开阔，望过去如波如海，有一种无垠沉静之美。我一边回忆着小时候家乡的花生田，一边想象在清新凉爽的早晨，一家人到田地里收花生的情形，那也是一次充满快乐的奇妙之旅吧。

课文还没有学完，一个孩子从家里带来新收的花生，送到我的手里正好是盈盈一握的一把。我道声谢谢，轻轻放进口袋，不好意思让孩子看见我剥开一粒仔细品咂的样子。

回到住处，我给母亲打了电话，询问家乡花生的情况。母亲说，由于天旱无雨，花生结结实实地生长在泥土下面，很不好拔。父亲想到一个办法，先用水泵浇水，等泥土变湿润后再拔就容易多了。

咀嚼花生的时候，我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即使在做什么都很方便的今天，要想真正品味花生的香，也仍旧不容易呢。

（作者单位系河南省淅川县招生办）

《中国教师报》2025年11月19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