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指南，或人生启示录

肖复兴的长篇儿童文学新作《水上花》带给人们一种淡淡的怀旧感。小说里的北京，投射了作者少年时代的回忆与想象。毕竟，在陶然亭公园练跳台，龙潭湖里打水漂儿，这些“奢侈”的活动，并不是今天的孩子们可以想象的。而小说主人公麦穗，也更像是我们儿时的某个玩伴，她没日没夜地疯玩，甚至“一提学习就嘬牙花子”，当然不可能如今天的孩子们那样，去参加什么课外辅导班了。那是一段遥远的、不知“鸡娃”为何物的“旧时光”。

尽管《水上花》在某种程度上书写了过往时代之人，但其更深层次的人生启示却是直接传递给今天之人的。如作者在小说后记中所说的，他有感于“金牌至上的惯性思维和锚定的方向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不少人对体育的认知”，因此小说并没有侧重展现主人公从胜利走向更大胜利的职业辉煌，而是从少年的角度讲述她的运动启蒙和职业准备，交代了少年麦穗是如何一步步走上跳水之路的，这里显然凸显的是金牌之外的更高意义上的奥林匹克精神。正是在这种运动启蒙和职业准备阶段，小说生动描述了麦穗面临的多重挑战，以及对于各种困难的克服。这既是一部关于跳水，或其他所有运动的训练指南书，更是一部关于儿童教育和成长教益的人生启示录。

尤其是关于儿童教育的诸多启示，早已贯穿在《水上花》的方方面面。首先，小说其实正好呼应了现在特别流行的一句话，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麦穗之所以如此着迷于跳水，正源于她对这项运动的强烈兴趣，也激发出她克服困难的巨大动力。小说里的麦穗，在跳水的吸引和进市少年队的“诱惑”之下，她甚至开始主动学习，而这原本是她最为讨厌的，为此，她甚至破天荒地找奶奶补课。当然，学习的经历反过来又会对体育运动有着帮助作用。小说结尾，最大的“反派”——麦穗那位顽固的奶奶，也由衷地认同了这一点。她基于自己教了一辈子书的经验，也体会到：“凡是小时候有自己认定喜欢的，能够坚持到底的，都差不了！”这不正好说明了兴趣的重要意义吗？

当然，兴趣归兴趣，有时候这也并非“万能良药”。因此在兴趣的基础之上，小说不断强调坚持的重要性。千篇一律的重复训练，完全打破了她对跳水的美好想象。“一点儿都不好玩儿”，正是麦穗必须克服的“苦的一部分”。单调、枯燥、重复的基础训练恰恰是竞技运动的日常，这就像达·芬奇画鸡蛋一样，不知得画上多少遍，才能把那个鸡蛋画好。因此，体育能锻炼人成长、成才的重要意义，也被顺理成章地凸显了出来。

在此之外，小说也鲜明地指出，在人生比拼的道路上，温暖的情义才是通往最后幸运的根本保障。小说中，无论是文化学习还是体育训练，最后都落实到最切近的情感关系上。比如，小说不断强调跳板与个体的感情联系。麦穗最后也由衷地认识到，辛教练说得没错，跳板是有生命的，是和人的感情紧密相连的。对于麦穗来说，在她起跳的一瞬间，只有把跳板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相互配合，彼此融洽，个体在跳板上的感情才能得到回馈，这想必才是跳水这项运动的精髓所在。小说由此也深刻地揭示出，跳水不仅是一项运动，同时也是一门艺术。动作的完成只是一个方面，美感的达成同样重要。这里所体现的就是体育运动中的“技”与“道”的深刻联系。

对于麦穗来说，小说另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感之源则体现在葡萄这里。通人情的葡萄，是麦穗的心爱之物，更是她的幸运之神。当麦穗受伤时，家中半死不活的葡萄树，终于长出了“比在外面买的好吃一百倍”的玫瑰香。这里的“好征兆”，并非一种神秘的心理暗示，而意在表明家庭这个温暖的情义之源的重要意义。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理解麦穗所获得的情感抚慰。这包括作为“神医”的辛教练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爸爸通过受伤小海豚的故事，所给予的感人至深的鼓励。在麦穗首次出征国际大赛的前夕，跳水队全体队员为她组织的生日晚会更是意义非凡。集体的情感支持，无疑给了她极大的自信心，而信心则是比奖牌更加重要的精神财富。所有这些，都是这部《水上花》带给人们的重要启示。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副研究员）

《中国教育报》2023年09月20日第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