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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南华院士:

以平常心,做热爱事

发布时间:2025-11-18 作者:本报记者 胡若晗采访整理 来源:中国教育报

图为席南华。

席南华院士学术报告后与本科生交流探讨。 中国科学院大学供图

  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生导师席南华,是代数群与量子群研究领域的顶尖学者。

  从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到陈省身数学奖得主,再到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获得者,席南华以扎实的学术功底与持续的创新突破,在国际数学界为中国赢得了重要话语权,而他的成长轨迹更打破了人们对“数学天才”的固有想象——从高考数学仅63分的师专学生,到凭借数十年如一日的热爱与坚持跻身数学殿堂的顶尖学者,他用亲身经历诠释了“平凡起步亦能成就非凡”的人生真谛。

  我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我之所以能够在学术上取得一些成就,全凭对数学纯粹的喜爱和坚持不懈的努力。

  从小,我就觉得数学特别有意思。小学阶段,数学题以基础数字运算为主,几乎不会出现字母;进入中学后,题目中开始出现这类字母符号。每当面对这些形态各异的字母,我总觉得它们暗藏深意:为什么会选用特定字母作为符号?它们弯弯扭扭的形态又代表了怎样的内涵?那些看似深不见底的学问,始终牵动着我的好奇心。

  1978年,我15岁,刚上高一,父亲就鼓励我提前参加高考。由于对数学“情有独钟”,我在志愿表上全部填报了数学专业。然而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数学基础尚不扎实,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我的数学成绩仅有63分,未能如父亲所愿考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少年班,最终只能被湖南黔阳师范专科学校(后更名为怀化师范专科学校,现怀化学院)录取。

  毕业前,我试着报考数学方向的研究生,可惜未能成功。后来,我被分配到一所乡镇中学当数学教师。印象中刚去时那里还没有电灯。尽管这样,我对数学的热爱仍丝毫未减。

  1982年,我再次考研。这一次,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拜入代数群领域先驱曹锡华先生门下。到了学校,我才发现,身边的同学都来自重点大学,而我连本科学历都没有。我感到自己在各方面都不如我的研究生同学。

  我的论文也写得很辛苦。很多同学第一年就有论文完成,我读到第三年,论文也写不出来。我自己觉得学得很不好,比同学们都差,于是对曹先生说,想回湖南找份工作。曹先生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句:“你还想不想继续读博士?”听到这话,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啊!”

  于是,硕士毕业后我继续读博士研究生,获得博士学位,以数学为生。我常跟学生说,数学家是个好职业,它不需要昂贵的实验设备和实验材料,在全世界都有同行可以交流。这30多年,我总是希望做一些原创性强的工作,做一些重要的问题,但不满意的时候居多。也有一些工作得到同行的认可,如:对仿射A型Weyl群证明了Lusztig关于双边胞腔的基环的猜想,确定了Deligne-Langlands关于仿射Hecke代数的猜想成立的充要条件,开启了正特征代数闭域上的代数群的抽象无限维表示的研究……

  当然,探索未知是一件充满不确定性与挑战性、需要坚持和毅力的事情。我有一个从读博士时就想攻克的难题,到现在还没找到我希望的答案,但我一点儿都不沮丧。高斯也有没解决的问题,如费马大定理;黎曼也没完全弄明白自己提出的Zeta函数。连最伟大的数学家都有“做不出”的时候,我们这些普通人遇到瓶颈太正常了。做数学,更多是“平平淡淡”的坚持。

  1994年,我荣获了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此后10年,我没再申请过任何经费。不是申请经费没有益处,而是我觉得自己获得的经费够了,应该将心思多用在研究上。

  常有人跟我说“数学难、数学枯燥”,其实是没有感受到它的“美”。在我看来,数学的美不仅是从几何图形中一眼能看到的“形美”,更多是藏在逻辑里的“思维之美”。我当老师后,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这种美说清楚。

  创新其实可以在教学中随时产生。我曾在中国科学院大学(以下简称“国科大”)给一年级新生讲线性代数。有一次讲到一般运算系统的最大公因子和最小公倍元,有个学生突然举手问:这两个概念是否对称,即是否等价吗?在整数中,这两个概念是等价的。但对一般运算系统,这两个概念的关系在所知道的教科书中并没有讨论。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经过思考,发现在一般运算系统里,“最小公倍元”的概念竟然比“最大公因子”更强。这有些出人意料。后来我把这个结论写进教材《基础代数》第一卷,并注明这个结论产生于国科大新生提出的一个问题。我想让学生们明白,在数学学习中,教学不是老师的“独角戏”,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成为探索者,只要肯动脑子,就能发现新问题、新结论。

  现在的学生压力大,很容易跟别人比,一看到同学发表论文、拿奖项,就会焦虑“自己是不是不够好”。我常跟他们说:“学习是自己的成长,不是跟别人比‘谁更优秀’。别人的成功不是你头顶的乌云,你有自己的天空。”

  我做的另一件重要的事与教材有关。2014年国科大开始招本科生,我负责本科教学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找教材。我把国内能买到的数学教材都搜罗过来,堆了满满一桌子,可大部分翻来翻去都不满意——知识点一个接一个,却看不到“为什么要学这个”“这个概念怎么来的”,学生学完只会做题,却不懂数学的“门道”。最后经过讨论采用了国外一些著名大学的教材。

  我感到应该有自己的教材,在他人教材的基础上,根据教学经验和汉语的习惯,编写了《基础代数》。学生和同行对这本教材都比较认可。《基础代数》主要适用数学专业和对数学有比较高要求的专业与学校的学生。后来我感到理工科的线性代数教材也不尽如人意,于是我在上海科技大学教了一学期线性代数,根据学生们对讲义的反馈意见,写了理工科学生用的《线性代数》。学生们对讲义比较喜欢,觉得能理解书中的知识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课堂上,我一直坚持板书。有人说现在学生学习都用电脑了,板书太费时间。可我觉得,数学推导需要“思维过程”——一笔一画写出来,学生能跟着我的思路走,我写到关键步骤停下来琢磨时,他们也能一起思考。

  有次,讲一个复杂的定理证明,我在黑板上写了半节课,突然卡住了。我对学生说,你们看,老师也会“挂黑板”。然后,跟他们一起思考,最后找到解决办法。这个过程能让学生们感受到做数学“卡壳”很正常,“卡壳”不怕,怕的是不敢面对、不敢尝试。

  我不要求学生都走科研路,只希望他们“单纯一点儿”——想做科学就专心钻进去,不怕坐冷板凳;想干别的就全力去拼,不纠结“别人怎么看”。

  我从来不用“失败”这个词来描述自己和学生正在做的事,在我看来,没做出来叫正常,做出来就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关键是秉持一颗平常心,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自己热爱的事情,也许惊喜就在不远处等着你。

  (本报记者 胡若晗采访整理)

《中国教育报》2025年11月18日 第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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