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他给我们上第一堂课时的样子,背微弓,肩稍稍往回扣着,低头忙忙地走进教室。那一瞬间,他的光头在白炽灯下闪了一下,这光头很容易让人误判他的年龄。
他走进来,走上讲台,等班里安静下来,他才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道“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他开始介绍自己的名字和字,“我叫于晓冰,字水寒。”声音平和,语速不快,每说到三声的字就要顿一顿,好像十分珍而重之地拐好那个角。
水寒老师教学,不讲课本,大半节都在讲《论语》《孟子》一类,也不留硬性作业,既然与考试无关,自然就很少有学生听。我记起来偶尔闲翻书,翻到《答楚王问》:“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用在这里比较合适。
水寒老师不布置笔头作业,我说的是“笔头作业”,他让我们拓展,他讲醉翁亭记,让我们查欧阳修,六一居士是哪“六一”,为了能继续回答他的问题,我们就去研究。
水寒老师极其关注学生。有一次讲岳阳楼记,他讲范仲淹,进而提到《严先生祠堂记》。我遂在底下答:是“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那个吗?那一瞬间他把写板书的手顿了一顿,转过头来慢慢地看我一眼,然后微微一点头。他用与先前变化不大、依旧顿挫的语气说道:“很好,咱们班同学积累真的很不错,非常难得。”
我开心极了,简直要从座位上跳起来,那一天我心情十分之好,一直冒着欢乐的泡泡,像个被发了小红花的幼儿园大班生。
渐渐地,我开始喜欢听水寒老师讲课。我听他讲课,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河水:在遥远的过去,浩大的河流,它们在每一个夏季泛滥,漫延到亘古的土地,它们的水渗入每一把泥土,发出长久生发的香气。那片土地因而变得丰饶。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水寒老师所讲的就是那些东西。那是古老的、美丽的,行将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被遗忘,但永远不会死去。
初二时,我每天都在忙不迭地认识人,苏轼、李煜、秦观、毛姆、夏目漱石、太宰治、奥威尔、莫泊桑……这些人通过他们的文字进驻我的大脑,我排队、等车或者排队的时候,他们就跳出来和我讲话。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这种教学方式,考试扑面而来,大家都只顾着“存活”。期中考试后,意见如同潮水,有些激进分子课上甚至出言不逊,甚至还有家长找到学校来。水寒老师十几年参加中考命题,我能想象那些家长的心理,大约像是守着一座金山,但没法挖,他们很着急。
水寒老师不是不愤懑的。他的情绪并不写在脸上。他表情不变,声音也没怎么变,但能感觉到他在激动,在着急,头顶在白炽灯底下反着光。他花费半节课去劝说,去感召,他说不要忘记本源,要读书,要读书。我听得都要哭了,觉得老师是真的不容易。讲台下的人在睡觉,脊背涌动着,此起彼伏。
水寒老师开过“小松读书会”,一个年级来的人很少,十二三个,好在来的都是喜欢读书的。每周四下午,水寒老师借一个会议室,讲讲文学,讲讲读书,我依然记得他讲“花落知多少”和“应是绿肥红瘦”到底是在室内写的还是室外写的,还有比较小王子的翻译版本哪一个好。那就像上小班课一样,真是享受。
我上初三时,水寒老师教初一国学,因为初一和初三不在一个校区,故而我也不能时常见到他。初三上学期我对唐诗疯狂着迷,与他坐下聊了一回,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谈起他的初一国学课,他说教国学比教语文要好,毕竟不是考试科目,又是初一,班上听的人也就稍稍多一些。他又讲起他的公众号,还有他的读书会,据说是申请用了传统文化课的茶艺室;我能看出来水寒老师是真的很高兴,他终于少了一些束缚,能去做他真正喜欢的事情,讲他的国学。我想象水寒老师对着初一的小孩子讲课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坐在水寒老师的办公室,终于琢磨透了“安得广厦千万间”这句话,《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绝不仅仅是希望所有的读书人都吃饱穿暖,而是能不能让天下有抱负和理想的人少受一些苦?杜甫就在那么一个恶劣的天气,在漏雨的屋子里走来走去,着急地说:“能不能?能不能?”
动人至极。
《中国教师报》2018年04月25日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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