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领门巴族孩子走出“孤岛”

www.jyb.cn　2015年07月28日　　来源：中国教育新闻网-《中国民族教育》杂志

人物小传：格桑德吉，1998年毕业于湖南省岳阳市第一中学，2001年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附属民族学院。现为西藏墨脱县帮辛乡完全小学校长。

我并不确切知道自己究竟可以说些什么，因为在我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只是尽了一个教师应尽的职责。一路走来，我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所以，与其说我要讲述自己的过去，不如说是讲述那些好心人带给我的感动。

走出地理和心理上的“孤岛”

我出生在西藏林芝地区（现为林芝市）墨脱县帮辛乡的一个门巴族家庭。1994年，我通过努力学习，考到湖南省岳阳市第一中学西藏班。怀着充满好奇的心，我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只身一人从偏远的墨脱出发，翻越无数雪山来到岳阳，当时我只有16岁，在那之前，我从未到过内地任何一个城市。由于受到地理和气候的限制，墨脱在历史上一直处于封闭状态，2013年刚通了公路，是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境内的居民主要是门巴族。如果一个地方的交通处于封闭状态，那么这里的经济、文化和人们的内心世界显然也会是封闭的。从小生长在这样一个闭塞的环境，离开墨脱来到岳阳这样一个繁华的城市，对我来说，既感到兴奋，也感到自卑和彷徨。

城市的每一座桥、每一幢楼、每一条河，都有我不曾见识的美丽。我行走在城市的街道，抬头看不到每一幢楼的顶端，感觉自己就像宇宙中的尘埃。街上的每个人都穿着鲜艳的衣服，对我来说，他们身上处处散发着高贵的气息，就连行走的步伐都充满了无限的魅力。晚上，在宿舍睡觉，我上铺的姑娘们天南海北地谈论着，似乎无所不知。她们谈论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静静听她们高谈阔论。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我感到自己仿佛是鹤群中的一只鸡。那时候，我自卑极了，常常独来独往。

我以为我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学业，可是一个人改变了这一切，她就是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班主任秦丽霞老师。秦老师和蔼可亲，她在学习和生活上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在很大程度上充当了母亲的角色。她没有嫌弃我底子薄、基础差，而是对我倾注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利用课余时间尽可能帮我打好基础。有一天，她叫我到办公室，给了我一份卷子。我接过卷子，看见是前几天才做过的，就说：“这份试卷已经考过。”秦老师说：“是的，再做一遍。你上次考试成绩不太好，就在这里做，不要出去，做完拿来给我批改。”我凭着印象，马马虎虎写出了一些答案，很快把卷子做完了，交给了秦老师。秦老师接过卷子，大致看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说：“这还不行呀，再做一次。”然后又递给我一份相同的试卷。我很快又答完交给她，她指着卷子说：“这里……你看，还是不行，需要再订正。”就这样，她反复给我讲解，我前前后后订正了六七次，直到把题目全部弄懂。临走时，她叮嘱我说：“你基础不好，需要花时间慢慢赶上来，但不要着急，更不要贪玩。”我走出办公室时，天已经黑了。秦老师的这些行为并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而是持之以恒的。整个中学阶段，她一直是我学习上的导师和生活中的母亲。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但每当想起在内地学习的经历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她和蔼可亲的笑容和为我补课的场景。秦丽霞老师的行为直接影响了我的价值观，我通过她明白了什么是教师，什么是责任，什么是良心。后来返回墨脱后，这种信念一直鼓舞我努力工作，把门巴族的孩子一个个送出大山。

在求学路上远行，是为了更好地返回

1998年9月，在岳阳学习了4年后，我考入河北师范大学附属民族学院继续学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再没有当初的青涩。能够进入更高的学府进修，学习更多知识，而且想到不久就能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我心里十分高兴、激动。

在河北师范大学附属民族学院，我的班主任是崔光红老师。如果说，秦丽霞老师用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持之以恒的努力帮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那么崔光红老师则在秦老师的基础上，为我构建了更加完善的知识体系，而且，他还教给我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崔老师不但教我们语文，还教我们历史甚至哲学。他平时和蔼可亲，只是在课堂上表情略显严肃。他讲课时总是引经据典，思维活跃，在我印象中，没有他不懂的。在崔老师的课堂上，我快速地做笔记，细心听讲，但是常常难以跟上教学进度。我曾为此感到难过和彷徨，怀疑自己。崔老师对我循循善诱，劝我不要气馁，在他的悉心教导下，我在学业上得到了很多收获。后来，我参加了工作，进入了社会，在实践中接触了很多知识，这才发现，这些知识曾经被崔老师提起过，然而由于当时我的阅历有限，并没有完全理解。总之，崔老师的课堂渗透着他对世间万象的体悟。

光阴似箭，转眼间，我从河北师范大学附属民族学院毕业，选择了回到家乡工作。年少的我不懂得什么叫离别，以为背上包，踏上回家的路，对老师说上一声再见，以后便还可以再见。实际上，毕业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老师们。

站在讲台上，我就成了当年的“你”

回到家乡墨脱后，我成了帮辛乡完全小学的一位年轻教师。我决心像秦丽霞老师和崔光红老师那样，努力教书育人。当时，乡里小学只有三个年级，总共只有二十几个学生。学校没有办公室，没有操场，甚至没有黑板等基本的教具。学生当然也没有好看的铅笔和文具盒，但是他们仍然充满学习热情。我站在讲台上，模仿着秦老师和崔老师讲课的姿势、语调和风格时，才发现，我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已经成了他们的接班人。在我的班上，有几个学生学习总是跟不上，影响了授课进度。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不能放弃他们，就像两位老师当年没有放弃我一样。我像当年老师对我那样，将几个学生带到家中为他们补习功课。在补课期间，我得到了丈夫的大力支持，他为我的学生做饭，并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

我的学生都是土生土长的门巴族人，不会说汉语普通话。于是我从汉语拼音开始，慢慢教给他们汉语，直到给他们讲汉语课文。汉语教材终归是立足于汉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面的课文都符合汉族的语言习惯；即使外国人的文章被编译后收入汉语教材，也都经过汉语的重组，使之符合汉族的文化心理。而想要在世代与世隔绝、很少受到汉族文化影响的门巴族地区，教给学生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汉语，是十分艰难的。而且，每个学生都是有个性的，并不是橡皮泥，不是教师想捏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所以，我在教授汉语时特别注意掌握方法，总是提醒自己不可操之过急。我先用门巴语翻译汉语课文，然后进行双语教学，这样就大大减少了学生理解汉语的困难。经过多年的努力，我把一批又一批学生送出了墨脱，其中一些学生目前还在内地的一些重点大学深造，他们都将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在内地西藏班的学习经历成就了今天的我。内地西藏班还有许多像秦丽霞老师和崔光红老师一样无私奉献的好老师，他们精心培育的学生将来也会像我一样回到西藏，为家乡的发展作出更大贡献。我将继续留在家乡任教，圆门巴族孩子的求学梦。

编辑后记

在与格桑德吉的沟通过程中，感到她是个朴实无华、淡泊名利的人。她在自述中更多表达的是对西藏班老师的感恩之心，只用了很少的篇幅谈自己的教学工作，甚至没有介绍自己曾获得“最美乡村教师”、“感动中国人物”等荣誉。看了中央电视台拍摄的关于她的纪录片，我才更深入地了解了她的付出：每学期结束，要护送全校学生走崎岖的山路回家，最远的村要走7个小时；虽然有恐高症，但已经数十次护送学生靠溜索横渡雅鲁藏布江……为了让门巴族孩子受到好的教育，格桑德吉十多年来坚守在最偏远的乡村，这份执着让人动容。

（本文来源：《中国民族教育》2015年第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