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要呵护孩子的善良、个性和自信

做老师的大都会有与我同样的体会，班上总有一些除了学习成绩不好，各方面都还不错的孩子，尤其是那些思想品德很好的孩子，那些善良的孩子，看到他们的成绩垫底，做老师的都会非常同情，心有不忍，但更会着急，因为他们会拉低全班的成绩。在这时，很多老师会强逼孩子，给他们施加压力，与家长一起共同制定方法、策略，校内校外共同监督他们的学习。从我的经验上看，这么做对有些孩子是有效的，而对有些孩子却是无效的，到后来我不得不有了一个非常扎心的结论，有些孩子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这么说对这些孩子完全没有贬义，只是因为学校教育永远都是有局限的，并不能覆盖社会的各种需要，也不能代表孩子智力发展的所有领域，今天的学校教育+考试选拔制度更适合那种智力发展相对平均、没有太偏科、有相当耐心、坐得住的孩子，这些孩子是今天学校教育的宠儿。

对那些品行很好，但学习能力天生就不强的孩子，我们如果还是要强硬地把他们拉上语、数、外、物、化、生、历、地的赛道，对他们来说首先最大的打击就是自信心，其次是他们慢慢会失去自己的个性、失去探索的兴趣，甚至他们的生活也会变得很消极，最后在自信和个性都被打击的状态下，他们的善良慢慢也会被侵蚀，有个别的甚至还会变得比较叛逆。

我的班上有个清秀文静、不爱说话的女孩，学习成绩不好，也学不进去。初一有社团的时候，她参加了舞蹈社团，舞跳得非常好，那时她也还比较热情，眼里有光。初二以后没有了社团，她也慢慢不爱讲话了，有一阵子突然就爱上了化妆，她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小镜子、假发、化妆水、长睫毛……我对她说：“你这个年纪，本身就美呀。不要打扮得这么成熟，这不好看，而且那些成人的化妆品还会伤害你的皮肤。”她不理我，继续悄悄地化妆，我就没收她的东西。她也不去要。过几天，她又悄悄地添置上了，依然悄悄地打扮，自己悄悄地欣赏。有的老师觉得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化妆，思想品德一定有问题，我却没有这么上纲上线，相反，我通过日常观察，知道这是一个品行很好的孩子，疫情期间让她做卫生委员，她每天填报疫情信息都非常负责，认真询问每个同学；让她临时做什么事情，她也会非常积极地完成。她只是不喜欢学习，作业拖沓，怎么让她努力，她也学不进去。在今天非常强调成绩的环境中，她在班上也没有朋友，每天上课只是安静地自己待着。

后来我想，她爱美，找到一个化妆的爱好，也让我给剥夺了，她的生活会不会连一丝光亮也没有了？！有哪个孩子能在完全没有一丝希望的状态下健康成长呢？但另一方面，我又怎么能放任一个初中孩子化妆呢，我非常矛盾。再后来，我看到有技术学校的美容美发专业招生，我似乎找到了解决方案，我把简章拍照发给她，告诉她有兴趣可以联系我，对此我满怀信心，认为给这个孩子找到了方向。但后来，这个孩子告诉我，她妈妈因为这个骂了她，说她没有好好学习，老师才给她发这个，干这个没有出息，她妈妈还是要逼着她努力学习。

我更加意识到，这不是教育自身的问题，是一个难解的社会问题，一个小小的教师也很难抵挡住社会的潮流，因为社会工作还不能完全做到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教育就很难做到按每个孩子的个性因材施教，也就不能让每个孩子都在自己的赛道上全力奔跑。

暑假期间，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送外卖的上届学生，他初中毕业后读了技校，现在是暑假打零工。看他的样子，非常勤快，说刚干了十天就赚了1200块。这让我非常惊讶，因为我知道他以前是一个非常懒的孩子，每天准时上学，通常待上两节课就全身不自在了，实在待不下去了就请假回家。在这两节课里他多半也只是趴着，戴着耳机静静地听音乐，这一切也都是因为他根本不爱学习，到后来他连笔都找不到了。但他很懂事，上课从不打扰其他同学学习，也很善良，喜欢帮助同学，同学有了成绩，他也会真心替同学感到高兴，我这里有什么活儿叫到他，比如去办公室取个东西，他都能飞也似的很快完成。

这次在街上的重逢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不是懒，他只是那种非常好动、坐不下来的孩子，在跑外卖的过程中，他可以从早跑到晚，一刻也不休息，学校教育这种从早上一个姿势坐到晚上的状态实在是难为这样的孩子了。

我还记得，照毕业照那天，他比任何人都难过，追着我问：“老师，这就结束了？”他满脸都是忧戚，他去了技校，这是一种打击，也算是一种耻辱。又一个除了学习其他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好孩子蔫头耷脑地告别了初中生活，初中三年对他来讲，既难熬又无意义，甚至让一个孩子变得十分灰暗，让我也非常不是滋味。

有时我会用他的例子跟刚入初中的孩子做动员，我会说：“你们的一位小师兄在初三照毕业照时说了一句：‘老师，这就结束了？’初中三年的时光转眼就会过去……”我鼓励刚迈入中学的孩子要珍惜时光，全力以赴地学习，但我也深深知道，有些孩子的智力、能力发展领域与当前的学校教育内容并不能重合。

作为教师，对这样的孩子，我们要做些什么？

在今天的环境下，我们要尽可能为这些孩子保住内心的善良，要在班级中持续不断提倡善良的风气，要不断赞扬美好的行为，这种赞扬一定要由衷。社会风气让竞争、内卷无处不在，让功利思维盛行，没有利益的事就不值得去做，而我们则要塑造一个逆功利的小环境，强调替他人、集体着想的思考方式，让美好的品德永远排在第一位。

再有，在强调学业的同时，教师更难做但更应该做的一件事是，要保护孩子的个性，在不违反纪律、秩序和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地给孩子一个宽松的环境，只要不影响大家，你尽可以做自己。要允许他们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并给出一定的空间和时间。

最后，我们还要让他们拥有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告诉那些不管如何努力也无法提高自己排名的好孩子，你尽力就好，只要尽力了，自己跟自己比就会有进步，懂得了努力就能赢得进步，这就是你的人生财富。还要不断告诉他们，学校教育只是人生的一段局部经历，不能代表什么，未来走向社会，世界会更宽广，可供选择的领域更丰富，要保持信心去寻找，一定能有更适合你的地方。

有时我也在思考，社会进步的方向是什么，我想一个指标是：人会越来越容易生存，今天我们努力、竞争、内卷，就是为了换来下一代人更宽松、更幸福的生活。我期待未来我们的社会，工作不再会有明显的高低贵贱之分，有突出贡献的人能够有很高的收入，而普通的劳动者也能有稳定而不错的高品质生活，也就是当前提倡的共同富裕的社会，我相信这也是社会发展的一种必然，在未来，人力资源一定是最宝贵的资源。如果是这样，今天我们在教育中为了追求一些分数而在不经意间剥夺了某些孩子的善良、个性和自信，实在就太得不偿失了。

（赵晓博 作者单位系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宁城县第三中学）

《人民教育》2023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