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七点左右,我都会早早来到学校,看看各班级门窗,转转校园和操场。这时候,我也常常会想到30多年前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学校景象:背着布书包的孩子踩着露水一个个奔跑进校园,冬天教室里还会飘出值日生生炉子的煤烟味,操场边的老槐树下,有的学生正用树枝在地上演算算术题,有的孩子在忘我地奔跑玩闹,也有孩子在开心地聊天。如今,标准化的塑胶跑道使用多年依旧锃亮如新,智能打卡机精准记录着每个学生的到校时间,孩子到校都直奔自己的班级,乖乖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安安静静地等待上课。我不觉会有一种恋旧,总觉着那种混杂着孩子汗味、粉笔灰和冬日煤烟味的氛围,有一种再也唤不回的美好。
仔细想想,这或许是对旧日校园松弛感的一种怀念。那时的师生走进校园,都多多少少会有一种放松和愉快的心境,很多年前一些学校都还有“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标语,说明校园至少应该有活泼的一面,有让人放松的时刻。
而当今,你若走进每个教室,都会看到一张统一的作息时间表:8∶20第一节课,每节课40分钟,课间休息10分钟,午休1小时,下午5点准时放学。精确到分的安排像齿轮一样咬合运转,却让我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校园:那时没有严格的作息表,天刚蒙蒙亮,就有学生背着书包来上学,放下书包先去操场疯玩一阵子;课间10分钟,男孩子在泥地上打陀螺,女孩子跳皮筋,教室后墙的黑板报前总围着一群人修改粉笔字;放学后,常有学生留在教室补作业,或是帮老师打扫办公室,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才背着书包回家。
记得那年寒冬的一天,大雪封了道路,天冷路滑。按照规定,这样的天气可以停课,但那天早上我还是习惯性地去了学校。进入校园时,却看见十几个孩子踩着积雪站在操场上,有的搓着冻红的手,有的哈着白气堆雪人。“老师,我们想上课!”一个戴红围巾的小姑娘仰着头说。那天,我们没按课程表上课,而是在教室里生起炉子,让到校的孩子集中围坐在一间教室的火炉旁讲故事,炉火映着一张张红扑扑的脸蛋,烟囱里飘出的煤烟味,混着孩子的笑声,成了那个冬天最暖的记忆。
今天的孩子还会在放假日由衷地喊出“老师,我们想上课”吗?我不太乐观,个人感觉想主动来上学的孩子可能越来越少了。就我所知,哪怕是一些学习很优秀的孩子,他们到学校来的动力也不是很强,甚至当今还有了一种叫作开学焦虑症的心理问题,经历了一个假期的松弛后,再回到非常严肃、紧张的校园,这个心理反差让他们一时会受不了,在某些孩子的眼中,来学校上学就跟上战场一样,让他们感到紧张不安。
再往深处思索,为什么今天的学校会失去应有的松弛的一面。
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当下全社会的竞争加剧,让教育也无法幸免,这种竞争的激烈程度远远超过30年前,让校园再也无法变得松弛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我感觉是一些“精细化管理”的理念造成的,为了保障教学秩序,很多学校制定了课间“轻声慢步”的规定,孩子不能在走廊奔跑,不能大声喧哗;为了确保安全,放学后半小时内必须清校,迟走的学生要由老师专门护送;就连午休时间,也被分割成“就餐20分钟”“静息40分钟”的固定模块。一次,我路过学校二年级教室,看到几个孩子在静息时间趴在桌上,偷偷地在下面玩折纸,被巡视的班主任老师发现后,他们的眼神里,少了几分雀跃,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和恐惧。
精细化管理强调一种秩序感,规定好孩子一天中每时每刻都该做些什么,这种管理方式的好处是方便、安全、高效,不易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
上个月,学校五年级的王老师向我反映,班里的小敏总是迟到。她找小敏谈话,才知道小敏妈妈骑电动车不小心把腿磕断了,在家休养;而爸爸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在外地打工。小敏每天早上要先给妈妈做好早饭,再步行来学校上学。按照班规,迟到三次就要通报批评,可看着孩子眼里的红血丝,王老师实在说不出“按照班规办”这几个字,更是无法作出通报批评的决定。
这时候,我们还需要严格执行制度吗?或者我们的制度也要增加更多的特例?
我想起自己上小学的经历,那时我家离学校比较远,冬天也是常常迟到,那时候迟到的批评权在班主任手上,我的班主任张老师从不说我,因为他知道我上学路远。每次迟到,只要不是太久,他都递给我一杯温水:“下次早点出门,路上注意安全。”
现在的学校管理越来越规范,考勤系统、监控设备、家校群打卡,每一项都精准高效,可那种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却像被玻璃隔开了。一次,我看到校门口的保安拦住了两个没戴红领巾和校牌的学生,要求他们必须等家长送来红领巾和校牌才能进校门—这的确是我们学校少先队管理的一项规定,学生入校必须佩戴校牌和红领巾。可看着孩子在校门口无奈的样子,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最终还是在提醒孩子今后要遵守学校规定的同时,让保安把孩子放进了校园。
去年秋天的一个下午,突然刮起了大风,把教学楼顶的一块油毡吹了下来,砸在了操场边的树木上。我和几个老师正在清理现场,五年级的几个男生主动跑过来帮忙,有的搬梯子,有的递工具。我首先想到了安全问题,本想制止孩子们,让他们远离清理现场,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次有多重收获的良好的教育时机。于是,我转而和几位教师一起专注于保障每个孩子的安全,在一对一盯好每个孩子安全的前提下,让他们也参与了进来。一个叫小宇的孩子爬树最灵活,爬到树杈上把缠绕的油毡撕下来,从树上往下爬时裤腿被划破了,却咧着嘴笑:“校长,我爸还说我上树跟猴子一样灵活呢!”那一刻,看着孩子们脸上的汗水和泥渍,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我忽然觉得那些打破规则、带着点莽撞的热情,或许才是校园里最珍贵的东西。
但是,一所小学一般都会有上千人,上千人在七八个小时内都集中在并不算宽敞的校园里,发生着各种行为,必须靠精细化管理才能让所有孩子在一天的学习生活结束时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尤其是在今天,每个孩子都越来越金贵,安全、高效、精细是学生管理的必然要求。但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我们还是有一些可做的事,让孩子能感到放松、感到自由,这就是在校园给孩子尽可能多一些自主的时间和空间。
从前年开始,我们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变。每天早上,提前把校门打开,操场上放着跳绳、沙包等游戏器具,早到的孩子可以自由活动;每周五下午,我们把最后一节课改成“自由探索课”,孩子可以去菜地浇水,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在教室里画画,甚至在操场上玩球……我们有一些老师会做好安全监督工作,虽然这一点点改变还不足以改变校园过于严肃、紧张的刻板印象,但已经看到孩子能充分享受这份自由的快乐了,点点滴滴的小改变越来越多,或许就能让校园不再枯燥乏味。
记得一天傍晚,我刚从办公室走出来,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话语声。回头一看,是几个家住在附近留下来打扫卫生的学生,他们正抬着一个装满垃圾的小垃圾桶,你追我赶地往垃圾堆放处跑,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孩子们的笑声,还有远处农户家飘来的饭菜香,混在一起像一首杂乱却温暖的歌。
我忽然明白,学校也需要一点点没有太多规矩的时刻……
(徐吉志 作者单位系山东省青岛西海岸新区琅琊小学)
《人民教育》2025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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