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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语

冬日闲读无患子

发布时间:2023-12-12 作者:王在恩 来源:中国教师报

办公室门前是一个小院,小院里栽种了许多树,有桃树、梅树、木槿、绣球,还有矮矮的说不清楚名字的树。这些树从不同的地方集合在这里,自春至冬都有自己最风光的时候。就说那两棵桃树吧,东南角和东北角各一棵,开花时灼灼似火,招来蜜蜂和蝴蝶流连其间,惹得一群孩子站在花前拼命吸鼻子。树下麦冬、沿阶草,绿成汪汪的一片碧绿。

院子的主角是四棵无患子树。这树在春夏没有什么特别——别的树发芽,它也发芽;别的树绿起来,它也绿起来;别的树努力生长枝叶,它也努力生长枝叶;然而到了秋冬季,它就有点特立独行的感觉了。先是绿绿的果子泛黄,再是叶子开始变色。从仲秋开始,最上面的叶子一点点黄起来,是那种镶边的黄,在阳光下轻轻摇晃。摇过去再摇过来,黄就多了一丝丝。这黄,只有叶子知道,只有无患子树知道,人是不知道的。每一片叶子,都从边缘黄起,先叶肉再叶脉。摇动了半个多月,这根枝条的叶子似乎才全部变成黄色。

进入冬日,天气也不是太冷。这个时候,读无患子,就像读《红楼梦》一样。院落里的四棵无患子树,不就是《红楼梦》里的“四春”吗?西南角的那棵最高,就叫它“元春”;东南角的那棵稍矮,就叫它“迎春”;西北角的那棵最小,就叫它“惜春”;面前的这棵就是“探春”了吧。它们有灵性的话,我觉得在某个午后或某个月夜,一定会在一起吟诗吧。叫“元春”的那棵有一种富贵模样,好像真在皇宫里待过一般,叶子在风中翻来翻去,似乎正随意读着书。东南角的那棵“迎春”好像有点病态,一起栽下时高低差不多,可就是长不高,每年都是它先向寒冷投诚——最上头的那树枝率先举起染黄的叶片。

雨天读无患子,它们是一种样子;晴天读无患子,它们又是另一种样子。仲冬的一天,雨缠缠绵绵地下着,亮亮的、凉凉的,每根雨丝都像穿针而过的细线。无患子树渐渐往时光深处走,黄色几乎与绿色“分庭抗礼”。有的叶子突然从枝头脱开,在枝叶间窸窣几下,落在树下的草地上,像一只受伤的蝴蝶。树冠的下部依然绿着,没心没肺地绿着,好像黄色染不到自己身上。四棵树都在雨中静静地改变着自己,却依然保持雍容华贵的模样,它们彼此关照,似乎在诉说、在交流。那潇潇的雨声,一定是它们交流的声音吧。

雨落了不久,便漫过一股冷空气。冷虽然不彻骨,但足以凋零叶片。一夜之间,无患子树的叶子落去大半,裸露出树冠的下部。靠北的树最得阳光,顶端的果子格外显眼,像小小的铃铛,三四枚、五六枚聚集在一起,在冬日阳光下静静地悬着。风来,枝条和果实一起微微颤动,好像还有一点炫耀的味道。低处的树不会理它,更低处的草也不会理它;人呢,即使理它,也只是想想它有没有用处。另外三棵树,树冠上部的叶子还保留了一些,有的黄,有的半黄,有的还努力地青着。

看着无患子,就无端想到了苏东坡,什么时候都乐观、都自在。喜欢读《六月二十日渡海》的最后一句:“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无患子,也有这种境界,即使被冷空气狠狠蹂躏一番,还是展现向上的一面。我走下楼,到树下捡起一片完整的叶子,叶子黄得恰如其分,像一张生命的地图,粗粗细细的脉络之间都是成熟的美。

此后,叶子下落的速度明显加快,每天都有叶子悄然走下枝头,耐心地飘一会,然后轻轻地贴在草地上。一片一片又一片,一直飘到冬天的尾巴,叶子就几乎飘尽了。当西南角的那棵树还挑着最后四五片叶子时,我倚在栏杆上,看了它好一会儿——有几天太忙,没有关注,叶子就几乎落尽了。

我没有落寞,只有潜藏在心底的欢喜。我觉得我该查查无患子树的信息,电脑里键入“无患子”,屏幕显示如下:“无患子,落叶乔木,枝开展,叶互生,无托叶,有柄,圆锥花序,顶生及侧生……”我默默读着,短短的句子是生命的气息在流动。一年来,对无患子有了感情,读无患子的介绍,就像读朋友的履历表。中药典籍里有许多结尾带“子”的草药,比如车前子、瓦楞子、牛蒡子、五倍子、使君子……读着这些名字,再把无患子放进去,觉得它们都是君子。

此时,北风萧萧,无患子的枝条在风中摇曳成一首曲子。曲子的主题该是生命吧,这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就是一个音箱。无患子完成了四季的轮回,等着下一个春天重新出发;而我,下一年就要离开这里,无法与无患子共度下一段生命。

但是,生命的意义,我却已经读懂了。

(作者单位系浙江省温州市龙湾区实验中学)

《中国教师报》2023年12月13日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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