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旧”树

出门去取快递，阳光极好，对于假日宅在家里大把耗掉时光的我而言，忽然生出许多惭愧。与坐在电动车后座的女儿说：要不我们在周边逛逛吧。

一边慢慢骑着车，一边开启天马行空的唠叨模式：“丫头你看啊，像我们这种闲逛，最好逛进一个陌生的村子，行走在一些老旧的房屋中间狭小的石头路上，最好能逛着逛着就很自然地迷了路……”女儿听了，淡淡地回了一句：“妈妈你真能想呢，现在不是都有导航了吗？”瞬间，我对出门后赖以生存的导航竟生出一些幽怨来——高科技果然是把双刃剑啊，让我们的生活少了许多情趣。

新建的开发区，不缺少高楼大厦，不缺少四通八达的柏油马路；还好也不缺少被高楼和马路围住的一座座旧村庄。

从小小的路口走进村子，尽管我也曾走进过许多次，但每次走进依然会涌起许多新的或旧的心情。那些低矮的红瓦房，屋顶上立着许多干枯的不知名的草，在阳光下伴着偶尔而至的风，随意轻舞。墙壁斑驳，露出陈旧的黄沙红砖，能看到一些细小的尘土，飞扬在透亮的光线里。门前的小院子，种着开满紫色花的荷兰豆，藤蔓爬满枝头，与屋顶上那些过季的青草遥遥相望。

村庄很安静，老屋很安静。阳光在屋顶的瓦片间游走，在斑驳的墙壁间游走，慢悠悠地游走在时间里。

女儿指着那些眺望于枝头的紫色花儿，然后又指向屋顶的枯草，满眼含笑地叫着：“妈妈，你看，春天在与冬天打招呼呢，它们在相互告别了。”孩子的世界果然比成人有趣得多。

这时，屋门徐徐开了，扶着旧木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颤巍巍满头银丝的阿婆，目光柔和，静静地看着我们。车子的后视镜里，能看到阿婆倚着门边石坎，目送童年的女儿和中年的我。那一刻，她的思绪，是与童年的自己在小路上欢歌，还是与中年的自己在灶边忙碌？没有人知道。

路边有一棵大榕树，就在小村中心最热闹的地带。粗大的主干以半卧姿态坐落在人们为它修葺好的“家”里——一个青石建成贴着白瓷的小院子。主干的四周立着许多垂下的根须伸入大地后重新生长的枝干，那些新生的躯干给了榕树更安心的依靠，让榕树将自己的姿态调整到最舒适的侧卧，也将最庞大的主枝干完全托付给新的枝干。

我慢慢地走近榕树，以仰望于天的姿势凝视它。透过榕树身上记录着年龄的挂牌，透过它斑驳的染满尘世颜色的树身，陷入久久沉思：五百年时光交错里，是谁，看着它发新芽、换新叶、散了新枝？是谁，护它风雨无忧、根基渐盛？是谁，在它身下嬉戏欢歌？又是谁，从它身边打马而过，护家卫国……

我在阳光的缝隙里仰望于它，仰望于它的苍郁，仰望于它蔽天的浓荫和宁静，仰望于它智者般的沉默不语。在它所见证过的五百年浩浩光阴里，这一刻我们的对视，于它，短暂得多么微不足道。静静立在树前的女儿也一脸的若有所思，转头感叹：“妈妈，它居然有五百多年了，它是一棵多‘旧’的树啊，从五百年前走来的旧树。”

多奇妙的想法啊！一棵旧树，漫着久远的时光而来。

（作者单位系福建省漳州市金山双语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4年03月13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