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凡她用过的东西我都害怕再见到,可总又忍不住要走进她住过的屋子去打扫卫生,触摸她留下的许许多多东西。这些东西中有个物件叫针线笸篮,最牵动着我的心。
针线笸篮放在母亲炕头的窑窝里,现在还放在那里。
圆圆的针线笸篮不大,用柳条编成,编得精细,结实耐用。母亲的手与时光已把针线笸篮触摸成黝黑黝黑的——曾经,母亲就是用这个针线笸篮编织着全家人的希望和幸福。
母亲曾说,这个针线笸篮伴随她16岁出嫁,到现在已有80多年。母亲幼时家里穷,我的外婆在母亲6岁时就病逝了;母亲16岁时嫁给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那时的家庭,上有祖父母,下有父亲兄弟姐妹六口人,一家人的穿衣吃饭、拆洗缝补,母亲都要操心。除此之外,母亲还要帮父亲打理地里的农活。
母亲没进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二三亩薄田;母亲进家后,几年时间家里竟能攒有余粮。后来,父亲用一石五斗小麦的余粮换得门口人家几亩良田,家里的光景一日比一日好。再后来,有了哥哥和我,母亲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母亲的针线活是村里出了名的,纺线织布、裁剪缝补样样精通。外婆走得早,母亲的这些针线活几乎都是自学的。记得小时候穿的衣服,母亲做的几乎与外面买的没区别,好看、结实。那时在街道上小学,我的衣服虽然是粗布做的,但样子新潮好看,非常惹人羡慕。到了中学,我是学校唯一一个穿着绒领袄上学的学生,连我的班主任都好奇地问我:“家里是当干部的?”我说,那袄是母亲上山挖药材卖钱给我买的,班主任若有所思,拍着我的肩说:“好好念书,要懂得报答父母。”
那时的夏天、秋天遇到连阴雨,母亲就在屋里铺张席,将拆洗过的一家人的棉衣铺开重新絮棉、做棉衣。我若没在学校,必是躺在母亲身边读书,《林海雪原》《三家巷》《野火春风斗古城》《青春之歌》等都是那时候读的。有时,我从母亲的针线笸篮里翻出她夹鞋样子的册子,一页页翻看——册子像16开本的杂志,整体是棉纸糊的,有的册页糊着叔叔念书时写的大楷墨笔字纸,有的糊着民国时作废了的纸钱,有的糊着五六十年代的烟盒纸。
翻看册页像读书也像赏画,更像陪着母亲一针一线缝棉衣。母亲缝棉衣一件接着一件,一忙就是许多天,做好之后放在那里,叠起来像一座小山。到了冬天,家里人都穿上暖和舒适的棉衣,村里人看到都夸母亲心灵手巧,我们心里也美滋滋的。一家老小的鞋子也是母亲在冬闲时制作的,母亲坐在热炕上粘鞋帮、纳鞋底,随着一双双新鞋摆在大厅里,家里就像开了鞋店一样热闹。
至今记得有一年冬天大寨修地,母亲因为忙碌没能顾上给我做新鞋,上学时我只好穿着旧鞋,结果寒冷的天气冻坏了我的脚。周末回家,母亲看到我冻坏的脚,竟然仅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给我赶做了一双新棉鞋。当时我很高兴,但后来知道是母亲用她袄袖子里的棉花做的——特别是当我也有了自己的儿女再回味此事时,心酸得忍不住流下泪来。
就在前两年,母亲已经近百岁高龄了,还离不开她的针线笸篮,还要缝补那些旧衣服。我们把旧衣服打包扔进了垃圾箱,她又从垃圾箱里捡回来,说旧衣服拆成破布还可以用来补破损的晒席。我们只好由着她——就在母亲去世前不久,她还坐在春天的阳光里,一针一线缝补着破损了的晒席。
母亲走了,想念母亲的时候,我就去看她留下的那些东西,看她的针线笸篮。母亲的针线笸篮啊,装满了她的青春和激情,也装满了她的责任和奉献,更装满了她对儿孙的希望。
(作者单位系陕西省洛南县三要中学)
《中国教师报》2024年06月05日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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