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的风寒冷而决绝,夹杂着来时的壮阔与去时的失落,一遍遍拍打着那片曾经的穷荒绝域,试图吹开盛唐边塞诗人岑参的旧梦。
公元718年,岑参出生于一个官宦家庭。堂伯父岑羲任唐中宗、唐睿宗时宰相,堂伯祖父岑长倩任武则天时宰相,曾祖父岑文本任唐太宗时宰相。细数岑家的世代荣耀,纵然“国家六叶,吾门三相”,但荫及岑参这一辈,终也剩不下几分繁华。3岁时,岑参随父到晋州,不久他的父亲便死在晋州刺史任上,家道中落成为岑参遭遇的第一个人生岔路。20岁时,岑参去长安献书求仕,多次奔走于两京之间,这场奔波花去了他人生中最青春的10年。
公元744年,岑参高中进士,可他并没有被任用、提拔,而是在家默默等待,这一等就是3年。守选期过后,岑参获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虽然官名很长,但官职却小得可怜。岑参在《初授官题高冠草堂》中感叹:“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阑。自怜无旧业,不敢耻微官。涧水吞樵路,山花醉药栏。只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
这两三年的长安却没有往昔的仁慈。前有唐玄宗消极理政,后有李林甫当道专权。《旧唐书·李林甫传》记载:“至林甫,曰:‘是子妒贤疾能,举无比者’。”李林甫将玄宗选贤举能的任务变成一纸空文,以“野无遗贤,万邦咸宁”的粉饰说辞断了有志之士的后路。此外,他还用各种手段排除异己:诗人李邕、刑部尚书裴敦复都被陷害而死,以至于李白在笔下疾呼:“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彼时的长安风云诡谲,这也预示着岑参的为官之路并不太平。
颜真卿担任河西陇右军试覆屯交兵使时,岑参作诗相赠:“胡笳怨兮将送君,秦山遥望陇山云。”壮志未酬的他决定扔掉纸笔,向那片神秘而盛大的荒蛮之地要个未来。公元749年,岑参第一次出使西域,授右威卫录事参军,充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赴任途中,他见识到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风景:漠漠的雪山、斗大的碎石、凛冽似刀的寒风、“赤焰烧虏云”的火山,甚至一天内经历四季迅猛的变化。这位豪情万丈的诗人记录着大西北蔚蓝的苍穹,却禁不住悲从中来:“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
漫天的沙尘混杂着黏腻的马汗,染黄了岑参郁结的心情。朝起的凝露与暮间的厚雾似乎也放肆得不露痕迹,径自打湿了他的层层衣衫。西行的战马密密地行走在碎石路上,四蹄磨出的鲜血洒在来时的途中。这是岑参跋涉的征程:“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路漫漫也,心惶惶也,可他胸中仍有不灭的热情,“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初次出塞的岑参满心期待、蓄势待发,渴望在马上取得功名,成为风光一时的英雄丈夫。
可是终究事与愿违。公元751年,高仙芝被封为武威太守、河西节度使,随后率军进攻大食,于怛罗斯城战败而归。回京后的岑参结识了诸多诗中好友,其中就有边塞诗人高适,岑参《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一诗写道:“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一向积极入世的岑参开始有了佛家的顿悟,想去追求无穷无尽的大觉之道——他,需要时间休息。
公元754年,热情洋溢的岑参开启了第二次出塞的征程,充任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的判官。依然是那条艰难苦涩的道路,岑参的二次出塞因为有了好友,仿佛窥到一丝欢欣。“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途径凉州与河西幕府的老友欢聚夜饮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正是有此安慰,再多的艰辛跋涉也能奋力前行:“白草通疏勒,青山过武威。勤王敢道远,私向梦中归。”
抵达目的地后,岑参为赞颂封常清出师西征,写下《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诗中极写风沙遮天蔽日之貌:“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诗中的封将军不畏天寒地冻,严阵以待,“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正是因为有这样勇猛精进的主帅,“车师西门伫献捷”自然是能预料的结局。此时的岑参精神抖擞,也醉心于边疆雄奇的风光:他赞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浩大风雪,他偏爱“叶六瓣,花九房,夜掩朝开多异香”的优钵罗花,他仰慕“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的封大夫……陌生又熟悉的大漠、粗犷又英雄的将士,淋漓尽致地灌溉了他雄奇瑰丽的边塞诗章。
公元755年,安禄山叛变,封常清被急召回京。岑参仍留在塞外,后追随唐肃宗至凤翔。此时,封常清被削去官爵,以平民的身份在高仙芝军中效力,岑参彻底失去了依靠,“将军初得罪,门客复何依”。走投无路的岑参决定东归勤王,在杜甫的推荐下任右补阙,再次以谏官身份回归仕途。经历了叛军投降后的唐王朝慢慢恢复歌舞升平,仿佛全然忘却了刚刚过去的灾殃,心若寒秋的岑参即使满怀忧虑也无力诉说,只能感叹“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往后的岁月波澜不惊,岑参一直在宦海中浮沉,终究没能得到内心期待的剧本,最后在“杀人无昏晓,尸积聚江湾”的叛乱中凄惶死于成都旅舍。
学者郑振铎曾说:“岑参是开天时代最富于异国情调的诗人……以秀挺的笔调,介绍整个的西陲、热海给我们。”从边塞诗人的角度来看,岑参为后人勾勒出雄奇险绝的边疆风光,是真真切切的体验者。然而纵观岑参的一生,我敬佩他长存的勇气,也心疼他无力的结局。
“五岁读书,九岁属文,十五隐于嵩阳,二十献书阙下”。十年辗转,没有回音;而立之年,中举解褐,却遇到唐王朝由盛转衰,依旧寂寂无闻;既然长安不留,那就两次出塞,仍然没有实现抱负;之后的右补阙、嘉州刺史关关难过,更逢西蜀大乱、盗贼横行,最终客死成都。
重温这些故事,我不禁泪流满面。此刻的岑参不再是一个相门之子,他更像是一个艰难时代下踽踽独行的普通人,一个不甘平庸、勇于打拼的真英雄。纵然结局不尽如人意,但他依然每一步都拼尽全力,依然在疲惫的生活中留存着坚定的英雄梦想和永不停歇的进取之心。
这便是岑参。他永远有一颗不死的“野心”,永远有一个滚烫的“灵魂”。
(作者单位系山东省临沂市第六中学)
《中国教师报》2025年04月30日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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