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的攀附与独立

我曾经听过这样一节课，讲的是语文园地的拓展内容。这是一节常规课，平常得如同每天照进教室里的阳光，但这缕阳光的温暖，时至今日依旧令我心头微颤，难以忘怀。

那天真是一个好天气，早晨的阳光斜着穿过玻璃窗，在黑板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斑，落在一行隽秀的粉笔字上：“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我最喜欢牵牛花。”靠窗的女生第一个举手回答道，她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清脆，透露出一股自信，“它们是很了不起的花，纤细的藤蔓却能一直向上攀爬，开出这么美丽的花。”

教室里有几个孩子出声附和，但也响起了几声轻笑，似乎觉得这个答案太过普通。站在讲台前的王老师没有急着评价，只是示意其他同学安静，稳步走下讲台，用温和的目光鼓励她继续。

“嗯，我感受到你发自内心的喜爱了，能详细说说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吗？” 王老师询问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而亲切。

女生略加思考：“去年夏天，我在阳台养过一株牵牛花。它从那么小的一颗种子开始，慢慢长出藤蔓，几乎每天早上我都能看到它又长高了一点。最神奇的是，它总能找到支撑物，哪怕只是一根细绳，它也能紧紧抓住，继续向上生长。”

“我家也有”“我观察过它们会绕着架子转圈”“真的，你就算把他们拿到更远的地方，它也会慢慢爬过去的”。言及此处，教室里有相同经历的学生也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道。王老师扬起了微笑，点了点头。

在一派和谐的课堂氛围中，忽然后排传来一个略显沉闷的声音：“但它们总要依赖其他东西才能生长，没有支撑就会倒在地上。它们总是千方百计找东西攀附，有什么好喜欢的？”说话的是一个男生，脸上带着青春期的那种既想表现又怕被看穿的复杂表情，手下意识地抠着堆在桌子上的一摞书和习题册。我坐在后排，离得很近，能看到书堆里夹着一本《植物图鉴》。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我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王老师会怎么处理这样的课堂突发情况呢？是简单维持课堂秩序还是借此展开辩论，或是引回到正题？

王老师并没有批评那位男生，甚至表情也没改变。她从容地走向他：“你提出了一个很好的观点，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男生愣了一下，或许是有些意外——老师竟然没有反驳他。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说：“我在书上看到过，牵牛花必须依靠其他植物或物体才能生长，如果找不到支撑，就长不好，也不爱开花。这难道不是一种软弱吗？”

王老师走到他面前，抽出男生书堆中的《植物图鉴》，翻到介绍牵牛花的那一章，笑着说：“你看的书很多嘛，挺好的，多读书有利于拓宽视野。嗯……但我想你还没看完这一章的全部内容。”王老师的手指停在一段文字上，“你瞧这里：牵牛花的卷须会自主旋转寻找支撑，这是漫长的演化形成的结果，也是植物学家称为‘向触性’的生存智慧。”

随后，王老师走向讲台，打开投影仪，幕布上随即出现了牵牛花藤蔓的影像，所有人都看到，那些纤细的卷须在延时摄影下正划出优美的螺旋轨迹，像在跳一支生命的芭蕾。

“牵牛花茎细长柔软，无法直立，依靠茎缠绕支撑物向上生长，这是它适应光照生长的进化策略。”王老师指着屏幕补充道，“在自然界的竞争中，面对其他植物的遮蔽和原生环境潮湿多虫的地面，它们选择了主动寻找，利用周围的一切努力爬向阳光。细看它们现在的样子也挺美的，不是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学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王老师。那个提出疑问的男生身体下意识地坐得更端正了。

“你说得对。”在一片安静中，王老师转向最初回答问题的女生，“你能看到它们努力生长的样子，这很棒！”随后，她又看向后排的男生：“你能结合自己了解的知识看到相同事物的不同方面，也很棒！”

“攀附也可以不是软弱，就像我们需要借助一些力量成长——父母的关爱、老师的指导、朋友的帮助……但这不妨碍我们依然向着自己的阳光生长。” 王老师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她在下课铃声中走回了讲台。

走出教室，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王老师的课堂显然已不局限于一堂简简单单的语文课，她抓住了课堂生成的时机，引入了生物学科的知识，不仅培养了学生辩证思维的意识，还附上了一段触动人心的生命教育。这样的智慧让我想起苏格拉底的“产婆术”。在我看来，那一刻王老师的引导胜过许多空洞的说教。

临走前，我再次看向班里，看到那名男生主动走到女生旁边，两人一起翻看那本《植物图鉴》。阳光依旧斜斜地照在黑板上的那行字，而那行字引发的思考显然已经在学生心中生根发芽。

是啊，真正的教育往往就发生在这样不经意的瞬间，发生在任何一个被阳光照耀的普通日子——当一个普通的问题引起意想不到的讨论，当一个突如其来的质疑成为深入思考的契机，当师生之间的对话超越了课本，触及生命的本质。

这些看似偶然的瞬间却蕴含着教育的真谛。

（作者单位系北京市海淀区六一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5年05月07日第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