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教学常规的余老师

40多年前，我读小学三年级。那时，我们班的语文老师因病住院，学校临时安排余仕恩老师教我们语文。当时上课的具体情形我已大多忘却，留在记忆里的是余老师的作文教学。

当时我们刚开始接触作文，写作文对我们来说非常困难。印象中，余老师常常把课外读物读给我们听。后来得知，余老师家是书香门第，他的父母也是教师，家里的藏书自然比一般农户要多。这也难怪，余老师的教学视野会比较开阔，教学方法也更丰富多彩。

比如他在讲课文时，讲着讲着就把课文里的人物、事物在黑板上画出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直观教学法、演绎教学法。这在资讯闭塞、条件简陋的年代，无疑是课堂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余老师的作文教学更是与众不同。他不时让我们写一些片段，如一个人的长相、一件事情的经过、一处景物的特点。他常常先让我们“看”，再让我们“想”，之后让我们“说”，最后才让我们“写”。这样下来，无论写片段还是写整篇，我们的作文大多能动笔、能成文。

印象最深的是，一天余老师直接把我们带到距离学校两公里远的太白湖堤坝上，给我们指导如何观察、如何描写、如何叙述。即便是今天，这样的教学方式也是非常需要教学智慧和勇气担当的。而这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可谓大开眼界、大饱眼福，我们总以为村里的池塘就是最大的水面了。

余老师教我们语文只有一两个月。我再与余老师近距离接触已是20年后。那时，我刚从小学调到初中。在学校，他是语文前辈，我是语文新手。

那年，县里组织青年教师语文优质课比赛。参加学校选拔赛时，我上的是叶君健的《看戏》。既然参赛，我当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比如我几乎能把整篇课文背下来。

在讲到“歌词像珠子似的从她的一笑一颦中，从她的优雅的‘水袖’中，从她的婀娜的身段中，一粒一粒地滚下来，滴在地上，溅到空中，落进每一个人的心里”时，我将其概括为“珠圆玉润”，并在黑板上写下这四个字。

当晚，我到余老师的宿舍向他请教。他说：“你讲那句话时，我等的就是‘珠圆玉润’四个字。”余老师给了我许多鼓励，也给了我一些建议。比如讲上面这句话时，仅仅从修辞手法和遣词造句上分析，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即便自己唱不了，也可以借助录音机（那时乡村学校很少有多媒体）让学生更真切地体会梅兰芳在66岁高龄时表现出来的青春活力和精妙绝伦的京剧艺术；还有梅兰芳蓄须明志的故事，如果能适时融入课中，这篇文章的主题就更加深刻了，梅兰芳这位人民艺术家的形象也会更加鲜明。

当时的我听到这些尚未豁然开朗，只是感觉作为一名语文教师除了要在研究文本上多下功夫，还要广泛阅读，拓宽自己的知识面，这样才能上出更有味道的语文课。

又过了四五年，为了上一堂作文教学公开课，我特意写了一篇《慈母泪》下水文。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把这篇小文章送到余老师的宿舍。余老师二话没说，便戴起老花眼镜，拿起红笔勾勾画画、写写顿顿、斟词酌句、眉批尾批，比我改学生作文详细多了。

经余老师修改后的下水文，在课堂上几乎赢得了满堂彩。但我更想说的是，正是因为这次请教作文教学，余老师给我讲了许多方法，比如每天傍晚的“读报”时间，他总是给学生读一些新闻报道、散文小说，以此开阔学生的视野，丰富学生的情感；不时邀请行业精英、文学高手给学生上课，分享他们的创业故事和创作心得；组织学生到学校食堂、附近企业实地调查，获取一手材料，让学生写出名副其实的调研报告；给学生布置“劳动作业”，周末陪父母干一场农活，再写一篇“劳动作文”；课堂上，突然给出几个毫不相干的词语或是一两幅图片，让学生开动脑筋，激活思维，快速串联，写好片段；等等。

这些突破常规的教学方式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真是脑洞大开，也让我受益匪浅。在之后的许多年，我也常常不走寻常路，不按常规出牌，给学生创造了许多惊喜，也让自己收获众多关于教研教改方面的业绩。其中，便有余老师的一份功劳。

余老师出生于1944年，初中肄业后干了18年农活。他养育三子一女，全都人品端正，分别从医、从教和从政。师母1982年双目失明，1990年因病去世。但生活的艰辛与不幸并没有影响余老师对生活的热爱。农活之余，教学闲暇，吹拉弹唱、写写画画、吟诗作赋，自得其乐。一年春节，他曾写下这样一副春联：“翰墨芬芳天地秀，砚田辛苦子孙耕。”农耕时代生活窘迫，余老师依然保持着一种诗意的乐观。

余老师1977年被本村小学招为民办教师，1980年在“民转公”考试中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被录取，成为一名中学语文教师，直到退休。2022年，余老师因病去世。

在与余老师的学生交流中，即便跨越了二三十年，他们仍对余老师开放而超前的教育思想、灵活而务实的教学方式啧啧称叹。

（作者系正高级教师、特级教师，湖北省黄梅县苦竹乡中学教师）

《中国教师报》2025年06月11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