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怀我时,全家人都希望她肚子里是个男孩,然而,呱呱坠地的我却是一个“假小子”。几年后,父母外出打工,我便由爷爷奶奶抚养,“假小子”扬眉吐气的日子终于到了。
爷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有着庄稼人特有的勤劳和质朴,他爱土地爱庄稼的方式,是畅饮自家酿的谷酒。每到农闲时节,总有一件“宝物”在爷爷胸前摇来晃去,原来是一只他20岁就爱不释手的青花瓷酒杯。我一路小跑地跟在爷爷屁股后面,看他惬意地“跐溜”着酒杯,听他收工回家倒头就睡的鼾声……
“爷爷,好喝吗?”每每见到他陶醉的神情,我一边仰头一边咂嘴。
每逢此时,爷爷总会把酒杯置于我鼻下,让我闻吸那醉人的酒香。然后说,“女娃不能喝酒”。我却一边点头一边将食指插进酒杯,指上醮的一点酒迅速沁入嘴里,谷酒的浓烈立刻撞击着我的味蕾,持久的酒香在我唇齿间弥漫,接着是像爷爷一样发出的“啧啧”感喟。这一刻,空中便回荡起爷孙俩简单而欢快的笑声。
孩提时,同龄人都去了“学前班”,我成为村上少有的顽童。每次去田间干活,爷爷都会带上我。一到广阔的田野,我便成了脱缰的野马,“沉醉不知归路”。傍晚时分,村口总能听到爷爷的吆喝声:“三伢子,回来哟——回来哟——”我也学着他的腔调应和着。然后,爷爷荷着锄头,我则活蹦乱跳,一起走向夕阳的余晖。
“你叫什么名字?”村小的老师问,我终于要上学了。
“三伢子!”
“三伢子?”负责报到的老师指着我笑岔了气,“怎么衣服补丁上还有个洞?”
我脸红,语塞。心想:读书有什么好?不仅交学费,还要被人笑话,不读!
最后还是爷爷奶奶连骗带哄,让我背着姐姐的旧书包去学校上了两天课。可是我每天中午放学回家,都要先去小河边摸一趟鱼虾螺,老师和同学都不堪我那一身的腥臭味。
渐渐长大,到了外出求学的时候。刚开始那几天,我每天都会往家打电话,不过要打到邻居家转接。每个傍晚,为了听到我的声音,一生不求人的爷爷好像做错事情一般,守候在邻居家的台阶上。不久,爷爷用家里的两头猪换装了一部电话,但是繁重的学业却让我打电话的次数骤减。后来父亲告诉我,无论何时电话铃声响起,爷爷总以为是我,不准别人接;如若不是,便会失落地到村口张望,一站就是两个小时。
参加工作后,上班地点与家相距不远。每逢周末,我便会带上几瓶酒回家,让爷爷那只精致的酒杯盛满酒浆;陪他在河边漫步、细啜,随他去村里或邻村看花鼓戏,讨论着舞台上的“婆旦”,品味起现实中的人生。
一天晚上,忽然心神不宁、焦虑不安,恍惚中梦见爷爷。我蓦地醒来,接起母亲打来的电话——
“爷爷走了,最后一句话是让你安心工作……”
(作者单位系湖南省湘阴县城东学校)
《中国教师报》2020年09月16日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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