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母亲的歌声里

曹雪芹有诗云：“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冬天的凛冽，从小雪后就货真价实起来，满城尽是羊绒和羽绒服，各家的火炉也不约而同暖了起来。

小雪腌菜，大雪腌肉。视频里，年近80岁的母亲正在橘色的灯下腌菜，她一边将晒了一天的菜装进坛子里，一层一层撒上盐，一边乐滋滋地哼着小曲。

母亲是个资深“文艺范”，年轻时十几里远的露天电影，父亲都会带她一起抱着不到两岁的我前去观影。之后，母亲就能学会电影里的主题曲，她坐着洗碗的时候唱，走着收衣服的当儿也唱，就算人家笑她穷快活，她还是不停地哼唱：“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那声音神似电影里的腔调，像黄莺儿扑棱棱在林间婉转歌吟。我们兄妹听得入神，父亲也会宠溺地看过来，母亲脸上全是幸福的光。

那个时候物资匮乏，我家又全依赖父亲一人做手艺糊口，收音机是买不起的，电视机更是没有。但母亲就是一台留声机，几乎每部新上映电影的主题歌，她听了以后就能想方设法学到——她居然懂简谱，自己从朋友那里抄来，再一句一句认真哼谱子、对歌词，凭着她的好悟性，慢慢就能唱到与电影里的歌声神似。

好多个围炉烤火的夜晚，父亲讲完“杨家将”的故事，就怂恿母亲唱歌。正在纳鞋底的母亲也不推辞，清清嗓子便唱了起来。听着听着，到了高潮部分，我们几兄妹也不由自主地齐声唱起来，每一句都带着幸福的调子，把一身的快活都唱了出来：“渔民的光景，一年更比一年强……”高高低低、悠扬淳朴的歌声，像一个发酵的面团，膨胀着、膨胀着，让清贫的一家人简单快乐起来。窗外凛冽的白头霜，似乎也被歌声融化了几分。

想起这些往事，我的兴致便浓郁起来，在电脑上搜索《洪湖水浪打浪》的MV。于是，20世纪70年代的老歌伴着旧电影镜头，慢慢悠悠地“飞”了出来。母亲透过手机镜头，看着熟悉的画面，听着韩英在荷花盛开的洪湖上笑盈盈地歌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张着没牙的嘴也跟着唱：“一年更比一年强……”

旧时的歌，没有复杂的乐器与和声帮衬，全凭天然的好嗓音，旋律悠扬婉转，自有一番天然质朴的回旋之美，正像诗人木心诗里所写意境：“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母亲淳朴的歌声，给予孩子的快乐是久远的——长大成人的我们，也像母亲一样酷爱音乐，羁绊我们心灵的许多负累，常在快乐的歌声里变得很轻、很淡。

一曲一曲老歌播放着，童年时家人团聚的美好时光也在歌声里重现。母亲一边跟着音乐哼歌，一边慢慢腾腾地腌着菜，眼眸已然眯成了一弯卧在星光里的弦月。她的声音早已不够甜美，带着岁月的沙哑，但嘴角一抹幸福的甜笑，仍然清晰还原了40年前一个年轻母亲的美好时光。我也在温软的旧调里甜笑，还原成那个歪头醉在母亲歌声里的孩子……

这歌声，从童年的慢时光里缓缓飘出，比霜雪更洁净，能洗去铅华，滋润心灵，让人生在快乐中获得幸福的力量。

（作者单位系湖南省新宁县藕塘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3年11月29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