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罢笼鹅去，何曾别主人

午后三点的阳光静静投射在王羲之故居的园林建筑上，我们从洗砚池左转进入墨华轩，轩廊下视野开阔，可以望见澄碧的池水倒映着一园柳绿、一屿杉红，令人不禁感叹“书圣”的开蒙之所果然境界非凡。

墨华轩尽头有一片荷池，荷池另一边是少年王羲之与鹅为伴的雕像，色调相谐、意趣相生。少年一手持书卷，一手指着旁侧，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两只鹅；两鹅曲颈凝神，似乎饶有兴致地聆听着眼前人的话语。

许是游人爱屋及乌，把对王羲之的仰慕之情转嫁到两只铜鹅身上——但见两鹅额头、脖颈都被抚摸得光滑油亮，更显出鹅儿流线型身体的美学价值。王羲之认为执笔时食指要像鹅头那样昂扬微曲，运笔时则要像鹅掌拨水那样专注笃定。清代金埴更以三言诗句分析了鹅对王羲之研习书法的启发：“鹅项舒，笔妙徐。鹅项转，笔妙展。鹅项鸣，笔妙惊。鹅项曲，笔妙独。鹅掌游，墨韵流。鹅掌步，墨韵度。”句句都是鹅与用墨运笔之间的关联，句句都是王羲之爱鹅的佐证。后来亦有痴如王羲之者：“独爱菊”的陶潜，悠然见南山；“梅妻鹤子”的林逋，暗香浮动月黄昏。

驻足鹅池碑前，细细体会墨色碑面上“鹅池”两个遒劲苍健的大字：据说，“鹅”字瘦长，为王羲之所书，“池”字肥胖，为王献之所书，两个大字各生气韵又浑然一体，世称“父子碑”。鹅池碑后竹篱环围，清澈的池水倒映着万千柳丝，柳条掩映着水榭，水榭匾额上横书“鹅池”二字，左右两边立柱上写着楹联，用了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等字样。

柳丝的倒影随着水波浮动。在荡漾的波光里，一条若隐若现的金红色游鲤、几点轻若无依的雪色鹅绒，构成了一只正把额头埋进翅膀下休息的白鹅背景。斜阳浅照白鹅的周身，把一尘不染的雪白变成凝脂般的玉色。这惊鸿一瞥的刹那间，让人似乎理解了王羲之甚爱白鹅的缘由。

爱白鹅的人啊！

一只白鹅单脚立在浅水里，红掌隐入水中，另一只脚的拨动使它洁白的身影变成圆心，一层层同心圆样的波纹悄然扩散开，石栏杆的倒影也有了机会去随波荡漾。

鹅群在水上游动的时候，一只只白鹅浮于水面，似乎无限轻快，像那些洒脱肆意的笔画；鹅群回到石台上休憩的时候，一只只白鹅和它们的倒影佁然不动，像那些沉稳笃定的笔画。无论动静，鹅群屡见游人而不惊，也不轻易发出鸣叫，这是鸡犬所不及的。

我想起传说中那只惹得王羲之难过了一整天的白鹅：听闻白鹅有好听的鸣叫声，王羲之登门求取，想把它放进心里；鹅主人却误以为王羲之想把此鹅放进胃里，提前杀了白鹅款待王羲之——王羲之那一整天，应该是没有吃东西的吧。倘若书圣知道，他的故居中常有白鹅自由嬉戏休憩，是否可以弥补他生命中那一天的遗憾，或者那一世的坎坷呢？

离开鹅池的时候，同游者感叹：这群鹅会不会是王羲之熬了一夜抄写《黄庭经》换来的那群鹅的后代？我接道：千百年来，白鹅可以一群群换，王羲之却只有一个。

李白诗云：“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书罢笼鹅去，何曾别主人。”既然诗仙都这样夸赞书圣了，我们不妨也潇洒些，大步走出王羲之故居的大门，也不必向这群白鹅告别了。

（作者单位系辽宁省海城市响堂中心校）

《中国教师报》2025年05月28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