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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海探骊 探骊得珠

——关于广西山歌的田野观察

发布时间:2019-01-04 作者:宋安群 来源:中国教育报

文化周末 第129期

广西素有“歌海”之称,各民族都喜欢唱山歌。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戏剧《刘三姐》在数十个省、市巡演,电影《刘三姐》以当年全国最高的拷贝发行量放映,一时间,“刘三姐”家喻户晓,几乎成为广西山歌的代名词。

戏剧和电影《刘三姐》共同的艺术特色是,大量使用广西民间文学和民间音乐构成的优秀山歌。山歌文学是方言民间文学。广西各民族都有用本民族母语唱的山歌。《刘三姐》这脉山歌,属北方方言西南官话桂柳方言七言四句头山歌。由于用“官话”来唱,它便日渐成了广西汉、壮、瑶、苗、侗、仫佬、毛南等民族之间文化互认和精神沟通的桥梁,经过历年不懈的交流、衍化,最终成了广西各民族在各自母语山歌之外共同广泛传唱的山歌,成了这块土地上民族文化融合的标志。更因了《刘三姐》的巨大影响,这脉山歌铸成了全国认知的以壮族领衔的广西地方—民族文化符号,从此当之无愧地成为广西山歌的代表,伴同刘三姐一道,成为广西的文化名片。

作为刘三姐的故乡人,出生于广西宜州的我秉具自然亲和刘三姐文化的情感动力;作为翻译出版过四本俄罗斯情歌集的译者,我对本土草根山歌也同时具有浓厚兴趣。近二十年来,我陆续从广西各地收集了320多碟广西民间山歌活动的DVD。这些视频碟片,都没有正式出版,是民间自主制作,在市集地摊贩售的。它们毫无例外都是最近一二十年来山歌活动的全程记录,凡歌会时节、地点、环境、场景、观众的情绪反应,歌者的长相、嗓音、服饰、发型、表情、动作等细节,以及每首山歌前后生成的逻辑关系,每首山歌的字句、音乐,都是保真的。依仗数字化技术和新媒体材质在民间广为散布的这些内容丰富的DVD,给我的山歌观察带来新的鼓舞和期许,我将之视为活态的山歌田野文本。

试对比一下旧有的山歌研究依据的纸质文本,就可看出这些DVD的价值。纸媒体书本报刊材料,难以做到某次山歌活动全程记录,更不用说音频了。特别是这类歌书作为正式出版物,受各种规约局限,一般都对山歌的始存文字、实际篇幅、真实内容做了不同程度、不同角度的筛选、编辑、修改、删节,使之局部化、碎片化,难以还原真实的纸质文本,显然不敌DVD文本的全息优势。

收集这类DVD,我一直苦心孤诣、情有独钟。而我的这些收藏品,则给了我丰厚的回报。这报偿就是让我重新认识了广西山歌,并提供了新的发现。衍生成果是,我在漓江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专门研究广西情歌的专著《天籁地声——广西情歌之旅》,在广西人民广播电台录播了一部全部以山歌为唱词的彩调山歌广播剧《传歌》(共三集),还创作了一部也是以山歌为唱词的大型山歌剧《刘三姐前传》。

大量掌握活态的广西山歌资料,就能不为书困,不为目瞒,得以顺利抵达无人探索到的新境,特别令人快意。

我的观察聚焦当代。在政治变化、社会变革的情状下,当下广西山歌是什么形态呢?

我观察到,前辈学者昔日著录过的庆贺生日、小孩对岁、祝寿、盖新房、农事节庆、日常教化、朋友聚会的诸种山歌,当下在乡村各种相应场合依然丰富呈现。前辈学者看不到或来不及记叙的是,当今山歌活动,不独民间活跃,官方也积极引导、组织,出现许多数千人参加的节庆或比赛歌会。各种山歌活动,情歌越来越成为“主打”,即便官方组织的某些主题宣教、庆典山歌会,在官方“规定动作”完成之后,必有更长的时间让渡给歌手做“自选动作”,就是唱情歌。优秀的歌手被四处邀请去表演,越来越有明星化的倾向。民间的山歌活动从农村开始扩展到一些城市。当今乡村依然保留祭祖、拜神、宗教祭祀、盖庙活动,都附着最能体现传统民族—民间旨趣的山歌。DVD山歌活态田野中,我发现了一个就“老来难”单一主题连续唱140多首壮族山歌长篇的罕见歌手,还有一部瑶族民族变迁史长歌。两者堪称奇葩,内容和艺术都系上乘……这些现状都是纸媒资料没有著录过的,内含几多迷思,能引发出多少值得研究的命题啊!

能对广西山歌的特性概括出新认知,拓开广西情歌知识的边界,是最令人兴奋的。我的《天籁地声》尝试用古典文学、民间文学、外国文学、语言学,以及其他文化门类来与广西情歌做比较观察,揭示其特色和精彩。书中我提出了“情歌三性”,即表演性、竞技性、情色性,这是至今为止没有人总结过的。

关于“情歌三性”,不妨荡开简说。过去听山歌:“男:月亮出来像把梳,帮妹梳妆走江湖。哥妹连情无婚配,走遍世界游名都。”见是一男一女两个老歌手对唱,心里不免为之忐忑,如果有人由此诟病他们是“婚外恋、老风流”,似乎也不无道理。后来我领悟,歌里的此我可不是歌手真我啊,歌里的此行为绝不是歌手的真行为啊,而是歌词,是歌手互称哥妹的扮角表演。这不就是情歌表演性的体现吗?用“表演性”做情歌入门的钥匙,对类似对歌的疑窦,就顿然开启。

听对歌:“男:妹变公鸡哥不怕,哥变狐狸到妹家。鸡笼旁边专等你,你敢出来我敢抓。女:妹拿铁锚保护鸡,安在笼边等狐狸。只要你来笼边站,不挨夹死也脱皮。”这是针尖对麦芒,一物降一物啊,这分明就是炫技斗狠啊。对歌应答刻不容缓,需要机智和急智。这不就是广西情歌对歌的“竞技性”吗?

广西情歌中,还有这么一种类型:“女:妹的门前有块田,已经丢荒十八年。哥你想种就来种,免得别人来抢先。”田,分明是女性身体的暗示。种,分明是男性性施与的暗示。曲说妙隐,将男女歌手都互相默契领会的内容,散淡到田野和劳作的大自然中,使爱意化为健康活泼、活力四射的淳朴精神。不能不说,这是广西情歌之所以能在严酷礼教规制中存活下来的叙事策略和大智慧。

广西是歌海。广西山歌是广西各民族天籁真趣和原始活力的宣泄,是他们生存乐趣和生存智慧的自我礼赞,处处明珠闪烁。《庄子·列御寇》有探骊得珠的故事:有人泅入深水获得一珠,父亲对他说,这是黑龙下巴底下的宝珠,只有黑龙沉睡,你才能取得啊。所谓骊,就是沉睡的黑龙。观察、探索广西山歌,犹如歌海探骊,雾锁汪洋,浩浩茫茫,不知还有多少未知的问题,也不知还有多少原以为不成问题的问题,如今变成了新的问题。一旦谁有歌海探骊的信念,泅入深海,不倦探索,定将如我,必有一得。

(作者系漓江出版社原总编辑)

《中国教育报》2019年01月04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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