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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片”个体与“黑白”社会——高校大学生的网络社会生活特征研究

发布时间:2021-01-18 作者:赵思齐 来源:《北京教育》杂志

摘 要:信息时代个体的社会交往同时发生在现实社会与网络社会。在轻灵、流动的现代性背景下,拟剧理论逐渐被常识化,形成表现为“衣帽间式共同体”的网络社群。高校大学生在网络社会中采取切片行为,呈现完美切片与不完美倾向两个特征;在网络社会交往中对他人的自我呈现行为进行“黑白”二元判断。“切片”个体与“黑白”社会现象的普遍化对个体与社会均产生了巨大影响。

关键词:大学生;现代性;自我呈现;网络社群

在缘起于电子和图像革命的信息时代,新技术促成的新媒介呈现出麦克卢汉提出的“后视镜现象”[1]时未能预期的特征,形成了区别于以面对面交流为主的现实社会的网络社会,网络技术的发展正重构社会的关系。[2]虚拟平台成为个体与社会群体进行社会交往不可或缺的场所。在这种重构下,本文以戈夫曼的拟剧理论与鲍曼有关现代性的论述为基础分析高校学生在网络社会中进行和回应自我呈现的行为特征。

理论基础:“衣帽间式共同体”与常识化的拟剧理论

在轻灵的、一切皆流动的社会环境下[3],公共问题逐渐淡出社会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私人问题在网络平台的公开讨论。“集体用以把它们的成员联结在一个共同的历史、习俗、语言或教育中的铠甲,正在逐年地变得破旧。”[4]流动的现代性在虚拟社会中促生了区别于传统的共同体,表现为“衣帽间式共同体”[5]的网络社群,形成重要的公开展示场所。“衣帽间式共同体”具有目标单一、聚合时间短暂但又种类多样的特征[6],随着网络技术飞速发展,网络社群呈现为“衣帽间式共同体”,在现代性背景下暂时地发挥凝聚力。个体不再仅由传统的事物相互联结,更借由经历、爱好所构成的共同话题形成多个交叠的社群。社群成员因对同一事物的了解或偏好而聚集,当完成一个阶段的讨论后自然地转换为其他身份离开互动的平台,直到当这一共同话题被再次提及时再相聚。进入信息时代意味着必然地面对文化爆炸,随着网络社群的形成,自主选择文化成为普遍现象。

与此同时,随着戈夫曼“拟剧理论”[7]逐渐得到学界与社会的广泛关注,拟剧理论日趋常识化,在受访者群体中表现为对表演者身份与行为的自我觉察。戈夫曼将日常生活视为表演与观看的过程,个体进行观念、态度的表达,配合以恰当的舞台设置与相应的观众隔离措施,使自己呈现的形象符合剧目与剧组的要求。[8]网络平台的出现与发展在技术层面进一步深化拟剧理论,网民也格外认同这个舞台,主动加以精心布置。网络社会中个体的行为具有的拟剧倾向在现代技术的迅速发展下成为被大学生常态化的现象,受访者普遍认为网络是精心布置的舞台。这表明:高校学生网络社会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仍可以拟剧理论解释,但想要深入把握其内在特征,不能仅停留在沿用相关概念的层面。

研究设计

本研究以半结构式访谈研究十名北京师范大学在读本科生,内容涉及研究对象在网络中的社会生活,包括使用各类网络社交平台时的习惯、经历与感受。经研究对象允许获得的访谈录音整理形成了约4.5万字的文字材料。

进入网络社群:个体对文化的自主选择

第一,网络社群具备完整的审核流程。进入到社群的个体需要受到社群的筛选才能成为成员,个体需要习得自制通行证的能力。个体面对期望加入的社群需要表现出诚意与对社群核心的充分了解。社群核心,即对整个社群产生凝聚力的文化,如某位演员及其作品、能够代表特定消费倾向与水平的一类物品等。对社群表达诚意的基本途径是发表被期待的言论,如立场分明的评论、原创的相关作品,或展现与社群核心成员过硬的私人关系。

第二,网络社群普遍呈现排斥其他文化的特征。受访者举例:“圈和圈之间不能混杂,一个混欧美圈的突然发很多日漫圈的东西,其他人会觉得有毛病,会‘双’掉你(指单方面取消两人微博的相互关注,解除微博好友关系)”。受访者为了同时进入到几个网络社群注册了多个平台小号轮番登录使用。网络平台上的相互关注是基于共同的爱好,但这种关注具有排他性,因为个体在此共同爱好之外的其他爱好可能正好是其他社群成员所厌烦的事物。

网络社群之间的互斥使得成员不被允许公开的同时,进入到两个互斥的网络社群。互斥的两个社群水火不容,相互贬低。在文化互斥的环境下,原始的斗争本能得到了滋养。网络社会中的个体希望对方给自己留下的印象是“就是这个爱好”“不希望自己的主页被打扰”。个体希望社群是该爱好的纯粹具象化,因此排斥社群内部其他成员作为完整个体的多元性,每个成员都为了社群成为爱好的实体而服务。尽管对这种现象表示理解,但在被问及使用多个小号的感受时,受访者感慨虽然身边有朋友处理得很好,自己却处理不过来。

第三,网络社群存在独具信息时代特色的层级感。个体被赋予隔离观众的新手段,自我呈现行为也受到层级感的影响。个体可以通过贴吧、微博、微信等进入网络社群。各平台只是进入社群的渠道,由于不同平台的私密性不同,个体进入到社群的过程有如层级的跃迁。一个社群可能有多重分隔,成员首先通过微博进入“圈子”,如果能被认可就能添加其他人为QQ好友,如果再被认可将有可能成为其微信好友。网络社群呈现“微博→QQ→微信”的层级感并非个案。一位受访者进入到社群成员的微信圈子,发现成员们会在微信探讨更敏感的话题,更加私密的空间会为社群成员带来更多安全感。层级越高,审查的严格程度越高,社群成员的被认可度越高,成员交往的私密性和亲密感越强。文化作为可以选择的标签,代表了个体的辨识度与人际关系,个体的多次文化选择行为构成了确立身份认同、获得满足感的不懈努力。

个体在网络社会中的表演与回应

在网络社会中广泛存在的拟剧理论形成时未涉及的现代性特征,本文称之为“切片”行为与“黑白”社会现象。这组现象作为高校学生在网络社会中自我呈现行为的微观与宏观表征,是个体生活中建构与维系社会网络的努力,因网络技术对用户的规训而区别于传统自我呈现的模式与策略。网络社群的生长、个体选择社群文化、自主建构身份与社会关系行为的普遍化,共同构建了“切片”行为与“黑白”二元社会现象的背景。

第一,表征为二元对立的“黑白”社会。个体的切片属于戈夫曼拟剧理论所述的表演行为,即面对不同的观众呈现出不同的行为特征,但区别于传统拟剧行为,切片还涉及舞台设置与观众隔离不包括的内容。在我国,高校学生不再仅以现实社会的传统权力关系为依据隔离观众,更寻求通过观点的一致与爱好的重合缔结网络社会的人际关系。典型的案例是:网络社会中相遇的个体因对同一个演员的喜爱互相引为知己,双方会很小心地避免对方知道自己的其他爱好以免发生意外—表达出对另一事物的情感态度并与对方发生分歧,破坏完美的网友之情。

网络产生的最初目的在于信息的交互,信息的输出成为了个体互动前的筛选机制。个体往往在网络平台中只呈现自己的一小片,通常是对某事的看法,它常常成为建立网络社会关系的唯一筛选机制。在网络社会中个体只有“黑白”二元,没有人是灰色的,整个社会只有黑白两色。网络社会中对个体的评判往往以其“切片”行为为依据,通常非黑即白,一句话、一个举动即可成为定义个体人品优劣的全部凭据。个体在网络中疲于进行多元评判,无意中暴露的一面“黑”极易导致相互远离,不反目的保障机制是双方自觉的自我“切片”。个体的立场要足够鲜明以防被误伤,但凡露出一丝灰色的怜悯,他在这片白色中就被标记为黑色,驱逐出去。简而言之,个体在网络社会中进行和回应自我呈现时均遵从“黑白”二元判断机制,并在网络社会中共同构成“黑白”二元社会。

个体鲜明地表达立场,或是被白色的大众接纳拥抱,或是面对一片黑色被称为“异类”。从宏观的视角观看虚拟社会如同老电视信号不好弹出来的黑白雪花屏。在未获得熟练的“切片”能力或不想耗费精力时,个体可以“潜水”(即只浏览页面,不转发、评论),绝大多数网络平台上的观众可以是隐形的。

第二,矛盾的“切片”个体行为。切片个体是矛盾的表演者,具有完美切片特征与不完美倾向。一种情况是,个体既想向社会昭示自身的优秀,又想让身边人感觉到自己的真实,集中表达脆弱、等待有人照顾。昭示自身优秀时的广而告之通常面向熟人圈子,但对于个体而言,此刻的熟人圈子假扮为整个社会。因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信、比赛获奖、减肥成功而发朋友圈皆是典例。另一种情况是,个体在陌生的虚拟社会空间中建构一个小体系以满足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未曾得到满足的欲望:或是产生众星拱月的感觉,或是分享成功者的感悟。受访者提到这一现象:有的人喜欢在微博上注册好几个小号,大号发一条微博,几个小号蜂拥而至制造人气很高的假象。个体从中体会到愉悦与成就感,仿佛真的拥有了很多粉丝。

完美切片的可行性基于三个基础:一是网络的人际互动可以是不及时的,这是给予个体完美切片的机会。虚拟社会的互动中个体可以有所保留,也获得了更多思考的时间;但当面对面交流时受访者认为自己有时在“被逼着回答”,无法仔细斟酌。“社交恐惧症患者”是许多大学生的身份标签,但恐惧并非源于交流,而是对于面对面交往时需要即刻给出回应的不安与排斥。网络中的个体可以正当地获取充裕的思考时间,过滤掉不欲对方知道的第一反应,缜密编排妥当的反馈信息,斟词酌句以最大限度地管理自身形象。二是网络对于个体的切片格外宽容,因为个体存在切掉并“重塑”外貌的可能。外貌认知对大学生人际关系有显著影响[9],数名研究对象在谈及网络社会交往的便捷之处时都提到了外貌这一在现实社会中不断被评分、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几乎永远不会得到个体百分之百满意的特征。一位受访者认为,当面交流的第一眼总会关注对方的长相,而关注(对方不出众的)长相必然会忽视内在的闪光点。对自己的相貌不甚满意的另一受访者觉得,隔着屏幕说话时对方不会关注长相,她也不会因此自卑。三是很多网络平台作为精心根据个体用户需求打造的舞台,给予个体演讲台般的仪式感,形成促使个体严肃发表观点的氛围。面对面的日常交流缺乏一种公开的、不受当下讨论话题所限的场合,同时也缺乏了文字比语音更能够带来的严肃性与仪式感。网络平台的仪式与氛围各异,网络社会固然存在不那么具备仪式感的场合,如所有使用微博的受访者都认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在微博上比微信上更放松、随意,并表示自己在发微信朋友圈时会更在乎是否妥当,因而微信朋友圈的人际互动格外具有仪式感。对比微信与微博平台的自我呈现行为,很多大学生在朋友圈都更在乎自己的形象和“人设”,要表现得自己很优秀,但在微博里他们更多地展示随意的一面,也流露更多的负面情绪,有时显得很“丧”。网络平台对于个体而言既可以是精心打理的前台,又时而具有后台的功能。

大学生在网络社会中的自我呈现存在不完美倾向的原因如下:一是网络平台提供了随时记录心情、事件的便利。信息时代下每天随身携带纸笔不再是普遍的习惯,而且若集中起来等待一并记述,事情发生时的琐碎情绪通常已消弭殆尽。网络平台向个体生活的成功进驻部分是因为迎合了个体想要即时记录日常生活的需求。对很多学生而言微博小号的功能与传统日记本相似,但微博的便捷性足以挑战传统的日记习惯,“想发什么拿出手机就发了,想看的时候还随时能看得到”。二是个体集中表达的脆弱等待被发掘和照顾。一位受访者提出“发泄理论”:如果一个人微信朋友圈设置为三天可见而且没发什么宣泄情绪的内容,那多半是没找到他/她的发泄口。受访者表示:“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正在非常自律地忙于一件压力很大的事情,如考研、GRE,等着这件事结束了一起爆发出来。自觉性差一点的,如果没有在网络上发泄那就是沉迷游戏,或者有关系很亲的人。这样他在社交媒体上的互动就少了。”此观点在其他受访者处得到了部分印证。研究者询问一位自述有微博小号的受访者:你希望身边的人知道这个小号的存在吗?她表示否定,如果身边的熟人突然发现她的小号,她会为自己最真实、不想公开的想法展露于人而感到慌张。但顿了顿她又补充说:如果她特别希望一个人走进自己的生活,会期待他看见自己小号发表的内容,如果他看见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还是愿意接受,那么或许可以与其发展更加亲密的关系。另一位受访者作为旁观者观察到了相似的现象:她的一个朋友经常在微信朋友圈里发“自己什么都处理得了”“一切都很顺利”等内容,但由于这位朋友并不知道自己的微博小号已然“暴露”,她发现朋友每次在微信里说自己一切顺利的时候,往往在小号里毫不掩饰脆弱和崩溃。这些公开的真实想法仍然隐秘地等待着被发现,如受访者表示:“她想显得优秀,但同时也想被人关心。”

网络社会中个体的负面情绪、脆弱状态往往集中到一个特定的平台上,集中的平台以微博为主,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平台的功能设置导向的结果。集中的脆弱虽然远离熟人群体,但是在信息大量公开与迅速流动的网络社会,假后台存在被观众闯入的风险。主动接纳风险的行为代表个体仍然等待着自己的失落和沮丧被少数熟人发现,从而获得意义特殊的安慰与照顾。个体在切片时的不完美倾向是性质特殊的自我呈现,可被理解为一种方式特殊的观众筛选策略:你如果足够关心我,就会循着蛛丝马迹找到我的微博小号,看到我的不如意并来体贴我。

结语:个体与社会

产生切片个体与黑白社会现象的原因在于技术对个体的网络社会自我呈现行为进行规训,通过设置网络平台功能造就个体的互动模式与表达特点,进而造就特定平台的氛围,同化个体在平台上的自我呈现特征,规训切片行为。技术利用个体寻求认可的动机产生诸如点赞、评论等网络社会奖赏与惩罚机制,提出“应该怎么做”,促使个体“想要被认可”。

个体的社会交往因为网络平台的出现而逐渐发生转变。随着技术的不断更新与便捷性的不断提升,社会生活的重心是否将转移到网络平台,可能成为重新定义个体社会化、社会交往乃至社会结构的核心问题。有关切片个体与黑白社会的讨论恐怕不能让一切青年产生共鸣,但是切片行为和二元判断背后所表达出的信息时代社会交往的本质特征是普遍的、值得讨论的。本研究力图对高校大学生的网络社会交往行为进行记录与分析,希望能够为未来的相关研究作出贡献。(作者:赵思齐,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

参考文献:

[1]尼尔·波兹曼. 娱乐至死[M]. 章艳,译.北京:中信出版社, 2015:102.

[2]陈静茜. 表演的狂欢:网络社会的个体自我呈现与交往行为—以微博客使用者之日常生活实践为例[D].上海:复旦大学,2013.

[3][4][5][6]齐格蒙特·鲍曼. 流动的现代性[M].欧阳景根,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8:24,280,327.

[7][8]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冯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15-28.

[9]吴雨蒙,谢美华.外貌认知对人际关系的影响研究—以大学生群体为例[J].科教导刊(中旬刊),2013(7):252-254.

《北京教育》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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