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开暮落之花

午后读书，读到《诗经·郑风》：“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这里提到的舜华、舜英都是木槿花，用来比喻当时女子的容貌如同木槿花一般美丽，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本草纲目》记载木槿花“朝开暮落”，舜华、舜英的名字，大概就是繁华和凋零都在一瞬之间吧。

记得少年时代，在乡间最常见的花，就是邻居屋前院里盛开的木槿花。木槿花白里透红、娇艳无比，花树则高矮不一，神奇的是不论多矮的花树也能开出花来，盛开时浩浩荡荡，极尽美好。花开的时候满心欢喜——穿过错落有致的木房子，踩着长长的青石板小路一路小跑，只为看一眼小村尽头那户人家屋前正在盛开的木槿花。

屋侧宽敞的平地上，摆放着一口古老的石磨，寻常用来供邻里乡亲使用。农忙过后，村里人会带着孩子，提着自家晒干的豆子、玉米等食材来到石磨旁，一场美食之旅即将开始。

大人从古井里打水将石磨冲洗干净，一边细心地添加食材，一边用配套的木棍均匀地推动石磨。圆圆的石磨一圈一圈转动，光阴也跟着变得悠长起来。像施了魔法一样，不一会儿，乳白色的豆汁又或金色的玉米粉，便从石磨中满溢出来，簌簌地落在石槽里。孩子在一旁观望，也想跃跃欲试——在大家的努力下，甘甜的鲜豆汁伴着屋前木槿花的清香一起飘入鼻尖，真想永远醉在这幅安逸恬静的画面里。

僻静的小村里，只有这一家屋前的木槿花最多且最有年头。下雨时，整个小村笼罩在烟雨朦朦中，潺潺的流水一路唱着欢歌。我们赤着脚踩水，一步一欢喜，木槿花也跟着轻声落下，有的落入泥土中，有的乘着流水去往更远的地方。日子久了，爱慕之情也愈加浓烈，便向主人家讨要了几枝，移入自家屋前土壤，期盼来年花开。

仿佛这细长的一根枝条就是一粒种子，直接删减了生根发芽的过程，迫不及待开在了属于它的季节。虽然时常出现在乡野茅舍，也极少有人停下脚步去感受它的美丽，去观赏它那粉红色的花瓣，去细嗅它那淡淡的馨香，又或者去询问它旧时的名字……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无人问津也好，众人簇拥也罢，借住于天地之间，谁又能逃脱于时间之外呢？

如今，村里的乡亲都陆续告别大山，原来满是烟火气息的小村也已成为童年的回忆，以及梦中那一抹淡淡的乡愁。时隔多年，再次踏上小时候走过的路，站立在村头凝望：斑驳的木屋大门紧闭着，或是歪歪斜斜地倒在绿树掩映的山坡上；那口粗糙的石磨也早已尘封起来，再也没有人会花一下午时间磨制半桶豆汁；恣意长着的绿苔，也不知轮回了多少个夏天……

转身之间，只有那一树树木槿花在灿烂而执着地盛开着，与老屋、与这一方天地相依为伴，又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选择——此一生不负年华，来去自如。

（作者单位系湖南省长沙市高新区旺龙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2年08月17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