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常去平街“赶年场”。去平街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沿着四姐家的小路走,一条绕街上转一圈。转一圈费时费力,但走着安全;沿着小路走,稍不留神就得摔一跤。但是,为了赶时间,也顾不上摔跤了——毕竟,年场一年才有一次,想多卖一点钱,就只能尽量起早一点、走小心一点。
母亲在公房门口、凹地、坡房顶种了菜,腊月还没进就开始卖菜,卖到年场才算接近尾声。那些日子,母亲天不亮就喊我和三哥起床,与她一起去地里割菜。我耍小聪明,割的菜都是又好卖价格又贵一些的花花菜、苤蓝、芫荽、葱蒜之类。三哥比我大几岁,虽然这些菜他也割点,但更多的是白菜、青菜。白菜和青菜五六分钱一斤,即使三哥和母亲有的是力气,换来的也只是几块钱。我小时候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哥和母亲偏要挣这些小钱呢?年龄稍长才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就是什么都卖一点才能满足买菜人的需求,而且白菜和青菜生命力强,长得枝繁叶茂的一棵有好几斤——这些都是生活的智慧。
最难的是守着卖菜,往往熬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这时,母亲叫我们去吃粉,我们都心有灵犀地说吃荞凉粉——荞凉粉五角钱一碗,剪粉要一块钱一碗,赶年场更是要节约。
一会儿,粉来了。我一边吃着,一边感受着收获的喜悦,三哥和母亲的脸上也流露出笑意。粉是好东西,既能解饿,也能解渴。买菜的人来了,吃饱了的我们说起话来也有精神。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母亲往往卖得便宜一些,她常说“年要人人过得起才是年”。
三哥在我能帮母亲卖菜时已经上初中了,他也像母亲一样善良,该让的钱都会让。我学会卖菜时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卖菜的时候也只有我和三哥。望着一些与母亲年龄相仿的老妇人,我总觉得母亲还在我们身边一起卖菜。卖完菜后,懂事的三哥主动背起空背篼、空箩筐去串街买年货:父亲写对联的红纸不能落下,年三十晚的猪肉也不能落下,还有一些粉丝、虾片、豆腐皮等都不能落下。至于我,则是在上交了大部分钱后,带着一两块钱去买放的炮仗、擦炮,吃的饼干、水果糖、花生……
梁家和宋家的录像还在高声放映,棍棒的打斗声充斥着我的耳朵,让我心一横走向了录像室。五角钱就这样没有了,换来的是几十分钟坐在录像室里——这可是我节省下来的一碗粉钱啊!我在录像室啃着饼干、嚼着糖果、嗑着花生,往往天黑了才回家,一回到家就嚷着要父亲买一台录像机。父亲无奈地笑了笑,让我好好读书,“书里会有想要的一切”。
母亲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离开的,她甚至来不及对我们交代什么。幸好,我和三哥身上流淌着母亲勤俭持家的血液,公房门口、凹地、坡房顶的菜仍然种着,播种、浇水、施肥、除草,一样也没有少。那一年的年场,我和三哥依然挑着菜到平街去卖,认得母亲的人都问我们母亲去哪里了,都为母亲的离世唏嘘不已。
母亲走后的第二年,三哥留在单位没有回家,过年时只有我和父亲。虽然赶年场时我还是挑着菜去卖,但也只是一些好卖的苤蓝、芫荽、葱蒜。父亲感慨地说:“没有你母亲的年不像年。”我也无奈地说:“菜地也不像菜地了,说不定哪天我就卖不成菜了。”果然,等我读完三年师范回来,年场早已不卖菜了,卖的是年画、刮刮奖、各种玩具。
后来,我当上了教师,工资越来越高,生活渐渐奔了小康。到了赶年场的日子,我已经不再卖菜,也不去卖其他东西,而是专门陪着父亲大街小街转,生怕落下一个角落。后来,我结婚生子,年场上多了妻子和儿女,一家人有说有笑。然而好景不长,十多年过后的今天,年场上只剩下我和妻子儿女,得了脑梗瘫痪的父亲狠心地抛下了我们。
又是一年春节,年场似乎少了点什么。我努力地捕捉着,那是与母亲一起在穷困岁月里卖菜的美好日子。可惜这些时光再也无法回来,我唯有珍惜现在的每一天,让天堂里的父亲和母亲少一些牵挂、多一些放心。
(作者单位系贵州省贞丰县长田镇长田中心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4年02月28日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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