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夜悄悄蒙上我的双眼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害怕黑夜，即使升起皎洁的月亮，几颗较大的星星在院子上空闪烁，也不敢外出走上几步。我担心树木的影子里躲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周围稍有异响便心里慌慌；如果有人故意把我猛地向外一推，我要么尖叫，要么抱紧自己逃回有光的地方……万不得已需要跟随他人走夜路，我一定把手电筒攥到自己手里，不知道走在后面更保险，还是走在前面更安全。

胆子这么小，做事却很独立。晚上我总是提前做好作业，赶时间做好家务活，然后安安静静地待在室内尽量不外出，上床后看书看到犯困，叮嘱弟弟等我睡着了再吹灭油灯。好在那时候入睡非常容易，睡着后就不用盯着黑暗的地方看了——是梦，赶走了吓人的黑夜。

因为害怕黑夜，我不能与小伙伴一起去外边玩耍，不能去捉知了和蜈蚣，也不能跟着父母走夜路到外婆家，还错过了几次观赏流星雨的机会。妈妈笑我连小时候都不如：“那时抱在怀里走夜路，你还东张西望，话也特别多；没想到长大了，连自家院子夜里的角落都害怕，去厕所也要小跑步，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是啊，当我看到黑夜，究竟在害怕什么？黑夜的神秘莫测、茫茫无尽且未知的黑暗、在暗影里“创造”出的怪物猛兽……这些都是我害怕黑夜的理由，然而这些理由对别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起作用呢？

有一次，伙伴把我夹在队伍中间，带我到一个村子里看电影，没想到看的竟然是一部恐怖片。观影归来我简直后悔极了，大家仍旧把我夹在队伍中间，可是每个人的步速有快有慢，前后一旦出现稍大的空隙，我揪着的心就狂跳不止。即使追上前面的伙伴，又与后面的伙伴拉开距离，有的伙伴莫名其妙蹦跳一下或者猛吼一嗓子，都会让我的皮肤紧缩起来。我的手心里、额头上、腋窝里全是汗，一路上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只顾匆匆忙忙赶路。没有一个孩子像我这样，大家有说有笑：道路并不陌生，手里有手电筒，天上有月亮光，走起路来随心所欲，遇到沟坎就飞一样地跳过去，有时还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模仿电影里的动作“唰唰”地刺着假想敌。

回到家里，我不是长出一口气、放下一路揪着悬着的心，而是虚脱得想哭，想像大人那样喝些什么让自己一觉睡到天明。这一夜，我第一次在卧室里点亮两盏灯，弟弟吹灭了一盏说灯光太亮，属于我的那盏灯一直燃烧到天明，这也是那段时间我睡得最短的一个夜晚。

即便如此，我仍旧喜欢听人讲那些吓人的老故事，故事里有蛇、狼、妖怪，难道是它们落到我的心里，吃掉了我的胆量？我去学校读书，老师希望我能成为坚定、勇敢的孩子——白天我当然可以做到，但一到黑夜就让他们失望了，这是多么想不通、多么难为情的事情啊！

记得有一次，我坐在油灯下看书，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姑姑从身后悄悄蒙上我的眼睛。她原本想吓我一跳，可是我镇定得出乎意料，甚至捏捏她的手，“嘻嘻”地笑出声。姑姑不吱声，也没有松开手，反而稍稍用力，将我的眼睛蒙得更紧。我端正地坐着，睁着眼睛忍耐着她给我制造出的黑暗，平静得像一棵将枝叶全部伸展在黑夜里的小树。

“我捂住你的眼睛，你还能看见东西吗？”

“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你不是怕黑吗，刚才为什么不怕？我的手指还感觉到你的眼珠子在骨碌碌乱转。”

我回答不上来姑姑的问话，还没有人这样蒙过我的眼睛，走夜路的时候更没有人这样蒙过，可是刚才我就是不害怕甚至感到好玩，这究竟是为什么？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有时候我还在想：在黑夜里，或者在走夜路时，我自己蒙住自己的双眼，是不是就可以克服对黑夜的紧张害怕？后来，我不但长大了，而且一年比一年老，偶尔走夜路到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一些害怕。比较坚定勇敢的时候是带着孩子走夜路，他让我抱我就抱，他让我背我就背，一旦他说害怕，我就只能说：“别怕，有爸爸在呢。”我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变得更胆大一些，只知道自己慢慢忍住了对黑夜的紧张，鼓足勇气将步子走得坚实些，将话语说得自然些。

于是，走啊走啊，一直到穿过最后那段黑暗，跨步踏进灯火通明、无忧无虑的自家房间。

（作者单位系河南省淅川县招生办）

《中国教师报》2025年06月11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