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憨哥

老憨哥，中等身材，酱红脸膛，一双睿智的大眼让人印象深刻。

老憨哥与我家同在一个生产组，同住一条街，同是一个姓。论年龄他比我父亲还大10岁，可论辈分我却称他哥哥。

老憨哥人缘好，无论大人小孩都谈得来，但村里人却对他褒贬不一，有人说他精明干练之中带着经商人重利的色彩。于是，就有人给他起了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绰号——老憨。初听，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再听无奈接受，后来索性就声叫声应了。久而久之，他的大名被人遗忘，“老憨”这个称呼却取而代之伴随了一生。

老憨哥年少时在西安一家杂货铺当过多年伙计，见多识广又聪明好学，还略懂些《水浒传》《三国演义》之类的古典小说，因而说得许多好故事。他能把深奥难懂的历史传记转化成通俗易懂的语言，况且他头脑灵活善于发挥，把故事讲得活灵活现，仿佛此刻就发生在眼前似的。他尤其擅长捕捉听众的心理，每逢讲到故事的高潮或惊心动魄的时刻便戛然而止，害得我们这些小孩子牵肠挂肚。

那时候，夏夜里最有趣的事儿，莫过于听老憨哥说书了。

一到晚上，我和小伙伴总是跑到老憨哥家里缠着要他讲故事。这时，老憨哥常常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连连说：“不行啊，我还得去打麦场看麦哩。”他这么一推，更让我们心里痒痒，只好答应随他到打麦场去。

于是，我帮他顶着苇席，其他人也争先扛着被子、抱着枕头，众星捧月地拥着、推着他往打麦场赶。

夏夜，明月高悬，凉风习习。到了打麦场，大家七手八脚帮着摊了些麦秸，然后铺了席、展了被让他坐定。我们围坐在他的四周，双手托着下巴，瞪圆了眼睛，一齐瞅着他那张神奇的嘴巴，同来看场的大人见状也赶忙凑过来。

或许是我们这些“铁杆粉丝”的诚意打动了老憨哥，他呵呵地笑了：“我看你们是想听三国了吧？今天就给各位说一段。”于是，他清清嗓子，终于开讲了。

周围出奇安静，只有附近偶尔传来的几声蟋蟀欢鸣，阵阵袭来的凉意丝毫侵扰不了沉浸在故事之中的我们。故事正讲到“白门楼吕布被擒”：曹操爱吕布勇猛不忍杀之，一旁的刘备却提醒曹操“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老憨哥将这句话重复强调了三遍并有意停了一下，驱使我们更加凝神专注，前来凑热闹、打哈哈的大人也忽然变得认真起来，齐刷刷地盯着老憨哥。

“快说，快说啊，曹操杀没杀吕布？”在我们不断催促下，老憨哥显得特别满足，就像他掌控着吕布的生杀大权似的。他特意提高嗓门：“多疑的曹操被刘备一语惊醒，遂将大手向下一落！”

就这样，一天天、一夜夜，杨家将、梁山好汉、三侠五义……他的一个个生动故事、一桩桩人世间的趣闻逸事，在我的记忆里深深扎下了根，日益充盈着我的生命。难以想象，老憨哥那一个普通的大脑、那一张众人都有的嘴巴，竟能讲出这么多包罗万象的故事来。有时，我也突发奇想，自己哪一天一觉醒来，会不会也从嘴巴里飞出一个个美妙的故事来？

转眼多年过去了，老憨哥已经离开人世，我也成了一个经常给班里孩子讲故事的初中教师——每当夏夜来临，我总会忍不住想起老憨哥。

（作者单位系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区麻屯镇第一初级中学）

《中国教师报》2025年06月25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