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上的晨光

石膏拆掉那天，我对着镜子练习拄拐走路。双拐杵在地板上发出“笃笃”声，妻子在一旁笑我：“你这架势，倒像是要扛着三角板去丈量教室。”她不知道，当拐杖尖第一次触到校园青石板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正与教学楼里传来的晨读声共振——那是孩子在背书，声音里裹着教学楼下的花香。

拄拐进教室那天，早读课的铃声刚响过，走廊里突然炸开一片“老师回来啦”的惊呼。等我挪到教室门口，发现黑板上用粉笔画着巨大的彩虹，彩虹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欢迎老师带着‘拐杖版魔法’上课！”此时全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我制止了孩子的掌声，却看见他们眼里映着我拐杖上绑的红绸带——那是昨天夜里，我特意用红毛线缠的，想给孩子一个“不那么严肃”的惊喜。

最动人的是课堂互动。当我单脚站在讲台边，用拐杖指着黑板上的数轴时，平时总爱走神的小媛突然举手：“老师，您的拐杖像数轴上的正方向，永远指着前方！”小杰紧接着喊道：“老师单脚站着像三角形，可稳定啦！”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我藏在教具盒里的玻璃珠，他们争着帮我拿三角板、搬椅子，甚至有孩子发明了“拐杖助教”制度——每天安排两个同学，一个帮我拿书和教具，一个负责在我下讲台时扶着拐杖。

养伤期间攒下的作业堆成了小山，我却在每一本里都发现了惊喜。小绮的练习册里夹着一张画：歪歪扭扭的房子前，拄拐杖的老师正在教三只小兔子算算术，旁边写着“老师的拐杖是魔法棒，能把错题变成星星”。小涵的作业本更有意思，他用七巧板拼成了“老师早日康复”的字样，每个图形旁都标着面积公式，最后还加了句“这些图形加起来的面积，等于我们想您的心情”。

当有不明白的问题时，孩子就与我视频连线。视频连线的日子，我学会了用手机镜头当教具。讲对称图形时，我举着拐杖在镜头前晃：“同学们看，拐杖两边是不是一样长？”屏幕里立刻弹出密密麻麻的留言：“老师像拄着对称轴”“拐杖是线段，端点在老师手里和地面上”……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教育就是要像对待圆周率那样，耐心打磨每个与孩子相遇的小数点，哪怕是拄着拐杖的日子，也能在缺憾里找到圆满的数学美。

记得第一次拄拐去操场看孩子们上体育课，我刚在石阶上坐定，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小琪把跳绳系在我的拐杖上，说“这样老师就能与我们一起跳房子”；小妍举着秒表喊：“老师，我们比赛单脚跳吧！”阳光下，孩子的影子与我的拐杖影子交织在一起，像一幅会动的几何图。当我用拐杖在沙地上画出大大的圆，喊着“这是我们班的团结圆”时，突然有孩子提议：“我们用脚印绕着老师画个同心圆吧！”于是，那些歪歪扭扭的小脚印，真的在我周围围成了圈圈，最外圈的那个是小宇特意跳起来踩的，他说：“这是半径，是最长的爱！”

现在再看这副拐杖，杖身已经被孩子的小手摸得发亮，上面还贴着他们的贴纸：“老师，希望您早点健步如飞，与我们一起遨游数学王国”“希望老师早日康复，带我们玩转数学天地”……每天清晨当我拄着拐杖走进校园，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总会引来一群“小尾巴”，他们争着帮我拿包，叽叽喳喳像群小麻雀：“老师，今天要讲鸡兔同笼吗”“老师，您今天好像腿好点了”“老师，我为您画的拐杖画就快画好了”……

初夏的风吹过走廊，我正用拐杖指着黑板上的思维导图，那些曾经以为被摔伤的时光，早已在拐杖与地面的碰撞声里被谱成一首带着数字韵律的歌谣。当小雨举着满分的试卷跑过来，不小心撞到我的拐杖时，我们同时笑出了眼泪。原来，教育的真谛从来不在笔直的坦途，而在那些需要互相搀扶的弯路。

拐杖尖点地，惊起那朵名叫“爱”的小花，小花开在数学课本的边角，正随着孩子的笑声轻轻摇晃。

（作者单位系安徽省滁州市第二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5年06月25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