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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级在线

偏爱之殇

□ 陈 娥

发布时间:2025-10-21 来源:中国教师报

我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操场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学生小光正独自蹲在沙坑旁,用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阳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紧闭的心门。三年来倾注的心血,换来的竟是比初见时更深的隔阂。这个曾经让我心疼得夜不能寐的学生,如今成了我教育生涯中最沉重的问号。

初识:裂缝中的微光

四年前那个暮色苍茫的傍晚。那时他读三年级。刚接手班级不久,我发现总有个瘦小的男孩在课桌下做小动作,而且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那天,陪着他做完作业送到校门口时,他的母亲早已等得焦头烂额,疲惫的脸上满是焦虑。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一个家庭的苦难徐徐展开:小光二年级时,妹妹患上了急性白血病。这场病不仅耗尽了家底,更抽干了本该属于小光的关爱。

自从妹妹生了病,全家人把所有的精力与爱都倾注在妹妹身上。于是,调皮捣蛋、不守纪律、不做作业成了小光每天到校后的“重要任务”。每当他的妈妈接到老师的投诉电话,心里的着急与生气便全部化作愤怒,迎接小光的便是一顿打骂。从此,小光变得愈发内向、不爱说话。我们成年人或许能理解家庭的难处,可七岁的孩子怎么会读懂这背后的无奈?他只能用未完成的作业、同学间的冲突,绝望地挥舞着求救信号,而回应他的只有母亲筋疲力尽后的藤条。

“老师,我真的没精力管他了。他怎么就不能懂点事呢?他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呢?”小光母亲泛红的眼眶里盛着两汪苦水,“医院家里两头跑,他爸在外面打工,每一分钱都寄回了家里……”那一刻,我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

倾注:以爱为名的渡河

小光的境遇让我五味杂陈,暗下决心:能在学校解决的问题绝不能把压力转嫁给家长。孩子调皮本是常事,何况还因家庭忽略缺乏安全感,他只是一个需要被看见、被关心的七岁孩童。自此,这个蜷缩在家庭悲剧阴影里的小身影,成了我放不下的牵挂。

除了在课堂、学校给予小光学习上的特别关注外,连续两年在过年前,我都委托家委会帮忙转几百元钱,给兄妹俩各添一套新衣;每学期开学,我也会提前把牛奶钱转给家委会,避免小光因缴费自卑。为了缓解他们的亲子关系,我还自掏腰包给他们报名亲子夏令营;外出旅游回来时,也会特意带纪念品给他;在家做了好吃的,要么送过去,要么发消息让他过来拿……我做这些从没想过回报,只是看着孩子孤单、家长疲惫的模样,实在心疼。

小光妹妹生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下外债。妹妹需要化疗、长期吃药,还三天两头感冒,母亲根本离不开;奶奶膝关节严重受损,严重时甚至下不了床。就这样,小光的妈妈只能守在家里照顾一家老小,全家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了小光爸爸和爷爷肩上。

我想用自己的关心弥补小光缺失的亲情,为他搭建一条以爱为名的渡河,带他走出孤独的困境。那时的我以为,这些付出总能让我们触摸到一丝曙光。

崩塌:沙堡遇潮

可六年级的秋风吹散了所有美好。小光突然筑起更高的心墙,课堂上的表现变本加厉:时而怪叫、搞恶作剧,时而看似安静地看书,实则悄悄影响前后左右的同学。想找他谈心请不动,叫他到办公室做作业也纹丝不动,曾经奏效的关心方式全部失效。我试过课间守在他座位旁、制定专属的奖励机制……直到某天看见他满抽屉的试卷被撕成碎片,纸屑像雪花般从桌缝里飘落时,我才惊觉事态的严重性远超出我的预料。那一刻,我对他失望透顶,满是无力与茫然。

回想五年级时,虽然完成作业非常艰难,但叫他到办公室谈心、补作业,他还会配合;作业偶尔“看心情”完成,大多时候在我与家长督促下也能补完。可现在,问他什么都不吭声。我清楚,小光心里已为我筑起厚厚的防护墙,再也不让我靠近。

我不甘心,想主动靠近。大课间时,我特意站在他旁边和他说话,只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予回应,像没听见一样。开学初他还能完成数学、英语作业,前不久连数学作业也不做了。其实小光基础不差,脑子灵活,就是学习态度不端正——只要他认真听课、按时完成作业,考高分并不难——有一次期末考试,他总分就达到了240分以上。可就在我们都为他加油打气时,他却突然“摆烂”,彻底放弃学习了。

之前在他身上所有的付出,仿佛都化作了灰烬。偶尔我会觉得不值,虽然明知这些付出是我心甘情愿的,可看着他如今自暴自弃的样子,心里还是很酸涩。

反思:爱的迷思

深夜的台灯下,我曾试图从一本本心理学书籍中寻找到答案,书页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此刻看着却像无声的嘲讽。我开始质疑自己的“偏爱教育”:过度的特殊关注是否强化了小光的“受害者”心理,让他觉得自己就该被特殊对待?这种不对等的付出,是否在无形中给了他过高的期待,让他在压力下选择逃避?

教育心理学著作中的警告忽然在脑海中浮现“过度补偿可能阻碍自我效能感的发展”。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精心构筑的“安全网”,或许早已变成了禁锢小光成长的茧房,让他失去了面对困难的勇气。那些我以为的善意帮助、过度偏爱,对他来说是不是反而显得太过廉价,让他不懂得珍惜?都说“物以稀为贵”,难道爱也是如此?我终于醒悟:爱也需要适度。过度的爱不仅没能帮到他,反而“害”了他,也让我自己的内心伤痕累累。

与小光相处的这四年,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教育慈悲,不是把孩子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而是教会他在困境中学会坚强,在风雨中展开自己的翅膀。这段充满挫折的陪伴,是我教书30多年来最深刻的一次成长——让我读懂了教育中“界限”的智慧,也懂得了“爱”需要适度与节制。

(作者单位系湖北省远安县振华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5年10月22日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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