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力培养是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的“制高点”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加强拔尖创新人才自主培养，“培养创新型人才是国家、民族长远发展的大计。当今世界的竞争说到底是人才竞争、教育竞争。要更加重视人才自主培养，更加重视科学精神、创新能力、批判性思维的培养培育”。[1]《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将“人才自主培养质量全面提高，拔尖创新人才不断涌现”列为教育强国建设主要目标的重要内容。全面推进与深化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需要我们高瞻远瞩、统筹谋划，把创造力培养作为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目标，激发青少年好奇心、想象力、探求欲，以学生身心健康为突破点强化“五育”并举，培育具备创新潜质的青少年群体。

创造力是心理健康应有之义

当前，儿童青少年创造力培养与心理健康教育受到社会高度关注。然而谈及创造力与心理健康，有的人脑海中会马上浮现出“天才与疯子仅一线之隔”“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这样的说法，似乎高创造力者与“心理异常”存在某种必然联系。实际上，这是一种刻板印象，其产生的根源在于对创造力与心理健康二者关系缺乏正确理解。

创造力堪称人类智慧花园中最为璀璨的花朵。研究者为探究其奥秘不懈努力，对其内涵的理解渐趋一致，即创造力指产生新思想、新发现以及创造新事物的能力，是成功完成某种创造性活动所必备的心理品质，由创造性人格、创造性过程和创造性产品构成统一体。同时，创造力至少涵盖两个基本要素：一是具备流畅性、独创性和变通性等彰显“新”的特质；二是具有适切性，对个人或社会具有价值。

心理健康亦是一个较难精准界定的概念，它并非仅消极维持正常状态、预防与矫正心理疾病或障碍，而是个体有意识地正确认识、接纳自身，调节与控制情绪情感，适应社会现实、追求幸福未来，推动人类成长、发展与贡献的最佳心理状态。当前，研究者对心理健康的理解较为一致地指向两个连续阶段：适应性阶段（即无明显心理疾病，人际关系良好），此为基本前提与条件；发展性阶段（即指向心理潜能发展，主要是创造力的充分发挥），这是心理健康的目标。

从创造力与心理健康的内涵可见，创造力是心理健康在人类心理活动高级阶段的自我实现，心理健康为创造力的发挥提供必要前提，而创造力产生的成果又能够反作用于心理健康并促其发展。换言之，创造力是心理健康的固有之义，具体体现在适应性与发展性两个方面：心理健康的适应性包含着创造力的适切性，心理健康的发展性目标即为创造力。

以“需要层次说”为导向的适切性，是心理健康的应有之义。从创造力与心理健康的内涵可知，创造力应有的适切性是心理健康“需要层次”的反映与体现，内在要求创造力对个体或社会有益。首先，创造力应契合个体特定需要，对个体身心适应良好，利于个体身心健康。其次，适切性意味着对个体社会适应性有意义，否则不能称之为创造力，这亦是心理健康的应有之义。从这个角度而言，创造力是心理健康的基本内涵。需要强调的是，不能将最高层次的“自我实现需要”理解为仅具有个体价值而对社会无意义。实际上，无论创造力还是心理健康，其评价标准均包含适切性，即对个体或社会均具价值。与心理健康相仿，创造力不仅是一种心智过程，更是一种文化和社会现象，故而不能仅从个体层面探讨，而需要以系统观考量其价值。

以“自我实现论”为目标的发展性，涵盖创造潜能的发挥。人具有高于一般动物的潜能，其中创造潜能为人类所特有。后天学习是人的各类潜能由低到高逐步形成与实现的过程。自我实现不仅具有适应性价值，更应包含发展性特征，且富有创造力是必然要求。人本主义心理学家指出，创造潜能的发挥既受文化和环境等因素影响，亦需心理健康与精神自由。显然，创造潜能具有可塑性与敏感性，若心理健康无法保障，则极易被埋没。此外，自我实现并不仅仅是一种结果，而是在任何时刻、任何程度上实现个人潜能的过程，即人应充分利用和发展自身天资、能力与潜能，使自己充满创造力并日趋完美。由此可见，心理健康的发展包含创造潜能的发挥，而创造力的发挥又有利于提升个体心理健康水平，二者可以相互促进，最终达成自我实现的目的。

心理健康是创造力的必要条件

心理健康在促进创造力培养与发挥中扮演着极为关键的角色。

首先，心理健康为创造力提供认知结构前提。创造力是一种复杂程度远超一般认知活动的社会心理行为，创造过程是协同作业过程，良好的心理健康状态可为创造力提供必要基础。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罗杰斯通过心理咨询和治疗的实践与研究总结发现，文学、艺术、科学等领域诸多咨询者因受消极情绪等心理健康问题困扰而无法正常创作，而经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后创造力得以恢复。据此，他认为良好的心理健康水平是创造力发挥的前提条件。近年来医学和认知神经科学研究表明，记忆、思维和执行功能等是创造力的重要认知结构前提，紧张、焦虑等心理健康问题会影响个体认知灵活性，而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如抑郁症等）会引发额叶皮质、杏仁核和海马体功能异常；脑成像研究也显示，与对照组相比抑郁症患者额叶明显缩小，进而会导致情感和认知功能障碍。

其次，心理健康是创造力发展与发挥的非智力因素保障。创造力不仅与智力因素相关，还受人格、动机、情绪、心理韧性等非智力因素制约，而这些非智力因素均依赖于个体良好的心理健康状态。这与“自我效能感”紧密相关。笔者对国内外文献中自我效能感与创造力关系的相关研究进行元分析，结果显示自我效能感与创造力得分呈高度正相关（相关系数 r= 0.432）。同时，心理韧性是影响创造力的重要非智力因素，心理韧性较强的个体在创造力方面表现更佳。研究发现，心理健康水平与个体心理韧性呈显著正相关，即心理健康水平高者心理韧性较强。情绪状态既是心理健康的重要指标，也是影响创造力的重要非智力因素。研究者通过不同形式的情绪诱发实验发现，积极情绪有利于创造力发挥，消极情绪则对创造力产生负面影响。

为了更客观地认识心理健康与创造力的关系，笔者针对国内外相关研究进行另一项元分析，将心理健康划分为积极指标与消极指标两个维度以便从整体上把握二者关系，共纳入文献 82 篇。研究结果表明，心理健康积极指标与创造力呈高度正相关（r=0.411），心理健康消极指标与创造力呈中等程度负相关（r=-0.123），且研究结果具有跨性别和文化稳定性。研究结果让我们更确信，心理健康是创造力发展与发挥的重要前提和基本保障。创造力的发展依赖于个体内部心理健康状况，良好的内部心理健康状态能有效促进创造力发展，反之则阻碍创造力发挥。换言之，真正的心理健康者应具备创造能力；心理越健康，创造力越高；创造力发展越充分，越能提升心理健康水平。

上述理论分析与实证研究从不同角度证明，创造力与心理健康互为因果、相互促进。二者最终目标一致，都是个体适应性需求，旨在追求更积极、更高层次的自我实现。从自我实现角度看心理健康与创造力，每个人都有自我发展、自我实现的本能倾向，正是这一倾向促使人们挖掘心理潜能、不断激发创造力。自我实现者的创造力，既非受成功驱使，也非如精神分析学派所主张的是“通过对被禁止的冲动和愿望的退行性控制而起作用”的结果，而是人性中存在自我实现的本能，人的创造力发挥是这种必然趋势的具体体现。

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创造性活动对心理健康具有积极意义，在自我表达和自尊发展、社会交往和参与机会乃至提供意义感、改善生活质量等方面均有体现。

比如，表达性艺术治疗既是心理咨询中促进个体心理健康的有效手段，也是一种自发的艺术创造行为。艺术表达是人类情绪释放的本能，随着现代心理学的发展，艺术表达逐渐从创造力领域引入心理治疗领域，如荣格将曼陀罗绘画运用到心理治疗当中，创造性写作（即诗歌疗法）被有意识地应用于心理治疗与促进个人成长。表达性艺术治疗整合音乐、舞蹈、视觉艺术、文学、戏剧等富有创造力的活动，为当事人营造安全氛围，鼓励个体实现自我对话，表达情感、探索内心世界、缓解压力，最终促进实现心理健康目标。

又如，在心理健康教育、心理辅导与心理咨询过程中，冥想疗法也常被应用。该方法鼓励个体身心放松、自由想象，有利于提升心理健康水平；同时，在冥想过程中，个体创造性思维也得到良好发展。目前心理咨询中常用的正念认知疗法也是基于冥想的心理辅导方式，能有效改善个体焦虑、抑郁、失眠等症状，缓解压力，激发想象力与创造力。

创新型人才培养是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的“制高点”

随着心理学研究的不断深入与普及，人们逐渐认识到心理素质等非智力因素对个体成功的重要意义。然而，因为实践中长期受“问题导向”思维影响，心理健康教育在创新型人才培养中的价值尚未得到应有的关注与重视。期望通过相关研究与呼吁，促使广大教育工作者转变教育观念，重新审视心理健康与创造力的关系，高度重视心理健康教育在创新型人才培养中的积极作用，特别是提供契合中小学生发展需求的创造力培养与心理健康教育。

在认知层面，着重培养中小学生清晰的自我认知，使其能够正确认识同伴关系、师生关系和亲子关系。通过心理健康教育课程、心理讲座等形式，引导学生了解人际交往的原则和技巧，提高认知水平，为创造力的发挥营造良好的人际环境。

在情感层面，引导中小学生学会调适情绪，对他人情感给予及时积极回应。情绪管理能力对创造力的发展至关重要，积极稳定的情绪能够激发灵感，而消极情绪则可能抑制创造力。教师可以通过情绪识别训练、情绪调节技巧传授等教育活动，帮助学生提升情绪管理能力，促进创造力发展。

在意志层面，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论述，强调磨砺坚韧意志、健全人格的重要性。在心理健康教育中，可以通过设置具有挑战性的任务、组织挫折教育活动等方式，培养学生的意志力和抗挫折能力，为创造力的充分发挥提供内在支撑。

在行为层面，强调中小学生行为协调、适度，实现良好的学校适应与社会适应。学校可以通过制定行为规范、开展行为训练活动等，引导学生养成良好的行为习惯，提高社会适应能力，使学生在适应环境的过程中更好地发挥创造力。

为促进中小学生创造力发展、维护其心理健康水平，可从以下四个方面实现重点突破。

一是培养学习和探索新事物的兴趣。激发中小学生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心，引导他们主动探索新知识、新技能，为创造力的发展奠定基础。例如，学校可以组织各类科普活动、科技创新比赛等，让学生在实践中感受探索事物的乐趣，培养创新思维和创新能力。

二是促进自我意识协调发展。帮助学生正确认识自己的优点和不足，树立积极的自我形象，增强自信心。只有当学生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才能更好地发挥自身的创造力。教师可以通过开展心理健康课程、个别辅导等方式，引导学生进行自我反思和自我成长。

三是提升人际交往能力。良好的人际关系能够为学生提供更多的交流与合作机会，拓宽视野，激发创新灵感。学校可以组织团队合作项目、社交活动等，培养学生的沟通能力、合作能力和团队意识，让学生在与他人的互动中提升创造力。

四是增强社会适应能力。培养学生适应社会变化的能力，使其能够在不同的环境中保持积极心态，灵活应对各种挑战。这有助于学生将创造力应用于实际生活，实现创新价值。中小学校可以通过科学实验、社会实践、发明创造等活动，让学生了解社会需求，把个人动机与社会需求有机结合起来，不断提高社会适应能力。

毫无疑问，兴趣培养、自我意识发展、人际交往能力提升以及社会适应性增强，不仅是心理健康的重要体现，还能促进学生进一步形成克服困难的信心与坚韧性等积极心理品质，激发创造热情，更好地开展创造性活动。因此，在教育观念上应树立创新型人才培养离不开心理健康教育的思想，实现创新型人才培养与心理健康教育的相互渗透、相互促进。在具体的教育实践中，把上述思想理念付诸行动是实现心理健康教育与创造力培养有机结合的关键。

一是优化课程设置。心理健康教育相关课程设置应具有针对性，根据中小学生年龄阶段、性别、人格特征、心理状况与认知水平的差异，制订个性化课程实施方案。例如，对于低年级学生，可以设置以游戏、故事为主的心理健康教育相关课程，培养他们的基本情绪识别和人际交往能力等；对于高年级学生，可以开设更具理论深度和侧重实践操作的相关课程，如心理调适技巧、创新思维训练等。

二是丰富教育形式。心理健康教育的形式应是多样化的。采用心理情景剧、曼陀罗绘画、创造性诗歌写作等富有创造力且具有心理辅导价值的活动，不失为行之有效的方法。心理情景剧能够让学生在角色扮演中体验不同的情感和情境，提高情绪管理和问题解决能力；曼陀罗绘画可以帮助学生放松身心，激发内在创造力；创造性诗歌写作则可以成为学生情感和思想的一种有效表达方式。

三是完善咨询辅导机制。建立和完善心理咨询与辅导机制，是关注中小学生心理健康、培养创新型人才的重要环节。教育部等十七部门联合印发的《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生心理健康工作专项行动计划（2023—2025年）》明确要求“县级教育部门要依托有关单位建设区域性中小学生心理辅导中心，规范心理咨询辅导服务，定期面向区域内中小学提供业务指导、技能培训”“中小学校要加强心理辅导室建设，开展预警和干预工作”。指向创新型人才培养的中小学校心理辅导，在内容上，可以关注如人际交往、情感问题和学习困难解决等有助于个人发展的主题；在形式上，可以采用心理测评与训练、心理情景剧等多种形式，积极引导并促进中小学生的自我认知与自我实现；在机制上，应能及时了解学生心理需求，为学生疏导、解惑、指引方向，提供适合中小学生发展需要的心理健康教育。

（俞国良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健康教育跨学科平台首席专家、开明心理健康教育研究院院长）

《人民教育》2025年第11期，原标题为《创造力培养是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目标》

参考文献：

[1] 习近平：在中国科学院第二十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十五次院士大会、中国科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讲话[OL]. 新华网，2021-05-28. https://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21-05/28/c_1127505377.htm.